是为了摆脱那饥寒交迫的日子,你才无可奈何地跳下悬崖?是为了免遭那被俘的耻辱,于弹尽粮绝之后你才义无反顾地投落这峭壁?
那一天你确实跳下来了,像俯冲搏猎的雄鹰,像划破静夜的流星。然而,你并没有死,一道峭崖壁缝救助了你,一捧贫瘠的泥土养育了你。生根、发芽、长叶……从此,你就在这里安家落户,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终于顽强地活了下来,长成一簇令人刮目的风景。这便是故乡那座大山的悬崖峭壁上的一棵摇曳在我记忆中三十年之久的酸枣树。
一次次,它在风雨中抗争呐喊:一回回,它把云雾撕扯成碎片;它以威严逼迫霜雪乖乖地逃遁;它以刚毅驱逐雷电远避他方……
它明知道自己成不了栋梁高树,却还是努力地生长,却还是努力地茂盛着。不像山前的桃树,山后的梨树,一个个娇生惯养让人伺候、抚慰,动辄就使性子给点颜色瞧瞧。也不像贪图热闹的杨树柳树们,一个个占据了水肥土美的好地方,便忘乎所以地摆首弄姿,轻飘飘只知炫耀自己。酸枣树默默地兀立肴,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不惧孤独。从不需要谁的特别关照与爱抚,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长成了那堵峭壁上的生命,让人领略那簇动人的风采。它真诚而没有嫉妒,它纯朴而从不贪婪;抬手向路人致意问候,俯首向胜利者恭贺祝福。
那一年秋天,于不知不觉中,它竟结出一粒小小的酸枣。只有一粒,而且几乎小得为人们所不见。
那酸枣是春光秋色日月星辰的馈赠,是一片浓缩的丹霞霓云。亮亮的,红红的,像那万仞峭壁的灵魂。见到它果实的那一刻,我陡地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小酸枣,或许正是那颗酸枣树苦修苦熬数十年而得到的一颗心吧!有了心,它便会有梦,便会更加热烈地拥抱世界!
袁 鹰
火车窗外是茫茫的大戈壁,没有山,没有水,也没有人烟。天和地的界限也并不那么分得清晰,都是浑黄一体。
从哪儿看得出列车在前进呢?
那就是沿着铁路线的一行白杨树。每隔几秒钟,从窗口就飞快地闪过一个高大秀拔的身影。
一位旅客正望着这些戈壁滩上的卫士出神。
“爸爸,”他的大孩子摇着他的腿,“你看那树多高!”
爸爸并没有从沉思中回过头来,倒是旁边的妹妹插嘴了:
“不,那不是树,那是大伞。”
“哪有这么大的伞?”
“你看它多直!”妹妹分辩着。
“它是树,不是伞!”哥哥肯定地说。
小小的争论把爸爸的思路引了过来,他慢慢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
“这不是伞,这是白杨树。”
哥哥还不满足:“为什么它这么直,长得这么大?”
爸爸的微笑停止了,换上了严肃的神色。他想了一会儿,就告诉儿子和小女儿:这白杨树从来就是这么直,这么高大。哪儿需要它,它很快就在那儿生根,发芽,长出枝干。不管遇到风沙还是雨雪,不管遭到干旱还是洪水,它总是那么直,那么坚强,不软弱,也不动摇。
爸爸只是在向孩子们介绍白杨树吗?不是的,他也在表白自己的心。而这,孩子们现在还不能理解。
他们只晓得爸爸在新疆工作,是下放到那儿去的;妈妈也在新疆工作,也是下放到那儿去的。他们只晓得爸爸这回到奶奶这里来接他们到新疆去念小学,将来再念中学。他们只晓得新疆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坐几天火车,还要坐几天汽车。
现在呢,孩子们多了一点知识:在通向新疆的路上,有许许多多白杨树。这儿需要它们,它们就在这儿生根了;而它们不管到哪里,总是那么直,那么高大。
爸爸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望着窗外闪过的白杨树,又陷入沉思。突然,他的嘴角又浮起一丝微笑,那是因为他看见在火车前进方向的右方,在一株高大的白杨树身边,几棵小树正迎着风沙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