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娜用头巾裹住睡着的孩子,把他们抱回家里。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觉得非这样做不可。她把这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让他们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连忙把帐子拉好。
桑娜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她忐忑不安地想:“他会说什么呢?这是闹着玩的吗?自己的五个孩子已经够他受的了……是他来啦?……不,还没来!……为什么把他们抱过来啊?……他会揍我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顿也好!”
门吱嘎一声,仿佛有人进来了。桑娜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
鉴 宝
文/聂鑫森
夕阳西下时,五十岁出头的阳欣走出了他下榻的北城宾馆。的鼻翼有力地翕动了几下,分明嗅到有饭菜的芬香自西边的一条小街飘来,心中一喜:那儿该有个好吃处!
阳欣是个著名的文物鉴定家,供职于南方的一家省级博物馆。他的强项是古瓷鉴定,已有十几本专著问世。他之所以来到这北地小县,是该县博物馆邀请他来看一看历年库存的一批古瓷器,帮忙“掌掌眼”,以便向公众开放展览。
阳欣还是个美食家,不但会吃,而且会做,没事时喜欢琢磨各种菜品的制作。家中小院种着许多花草,芙蓉花、晚香玉、马齿苋、荠菜、小青竹……他随手采来便可成为菜肴的原料。比如用芙蓉花和豆腐做成“雪霁羹”,洁白的豆腐上飘着淡红的花瓣,真如雪后飞霞;小笋子出土时,拔几根洗净去皮,切成细段,下油烹炒后,再打两个鸡蛋,煎出黄中泛翠的“金镶玉”。至于各种禽畜之肉,他都有妙法烹饪。朋友称他是“儒厨”,因为他做的菜既有书卷气,也有诗的想象,调和五味,管领水火,一般的烹饪师难以比肩。
他七弯八拐走进了这条小街,从油烟味中知道这些小饭馆多以牛羊肉为主要菜料。北地多牛羊,取之方便,但不知烹饪得怎样。他喜欢清静,便走进了街尾的一家门脸很小厅堂很小且没有一个客人的“习均羊肉馆”。刚到门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迎了上来,殷勤地说:“先生,里面请。”
阳欣看了看小伙子,眉清目秀,上下也穿得干干净净,就点了点头,跟着走进厅堂,挑一张桌子,坐下来。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泡上茶,然后递上单薄的菜单。阳欣猜测,这小饭馆的名字应该是小伙子的名字,这冷清劲说明生意不好,只好老板、厨师、跑堂一肩担。
阳欣扫了一眼菜单,说:“我先点个焦酥羊肉,来二两酒,好吗?”习均喊声好咧”,进厨房去了。随即,厨房里的刀、砧、锅、勺也响了起来。过了一阵,一大盘焦酥羊肉端了上来,还有一把小酒壶和一只小酒盅。阳欣斟上酒,不忙着喝,先举筷夹了一块焦酥羊肉放进口中,细细品嚼。嚼着嚼着,他眉头皱起来了,然后把筷子重重一搁,叫道:“小习,你来!”
小习慌忙跑过来,毕恭毕敬地站着。
“这不行,焦过头了,有糊味;却又不酥,咬着粘牙,你得重炒!”
小习和气地说:“先生,对不起,我重炒,您稍候。”焦酥羊肉再次端上来时,阳欣又尝了尝,依旧说:“难以下咽,谁教你的活?”
“一个乡下厨师,还花了两干元拜师钱哩。先生,我再炒一次试试。”
阳欣叹了口气,说:你是个老实厚道人,就别浪费材料了。你到街上去买几个小秋梨来。今儿我反正没事,教你几招。”
习均飞快地去买了梨来。
阳欣系上围腰,走进了厨房。厨房很洁净,各种菜料、配料、调料摆放得井井有条,这让他有了一种“技痒”的感觉。
先炒焦酥羊肉。阳欣取一块肋条羊肉,去骨,烙去残存的毛后用温水浸泡一阵,再刮洗一净,升起猛火,放入锅里烹煮。煮熟后捞出来又清洗一遍,装入盆内(皮朝下),放入盐、糖、拍破的葱和姜,还有桂皮、料酒……
阳欣接着做梨丝爆羊肉。习均记住了,切条的羊肉爆炒到快出锅时,才将洗净切好的粗梨丝放入,铁铲搅拌几番,赶快入盘,又香又脆,这条街上没有这道菜。
习均特意寻出一瓶茅台,一老一少,坐在小厅堂里边吃边聊。
临走时,阳欣搁下五百元钱,说:你不要推辞,先放下。庖厨虽小艺,却不可不读书明理。你先把这两道菜推出去,准火!明天傍晚我再来,再教你做两道菜。”
四天过去了。第五天的傍晚,阳欣没有来!习均想:只知道这个人叫阳欣,住在北城宾馆,是那里的大厨师吧?明天上午一定去找找他。
北城宾馆没有叫阳欣的厨师!习均却从住房登记册上看到订房间的单位是县博物馆,便又赶快去了那里。
年轻的馆长听了原委,哈哈大笑。
“习均,你遇到高人了。他是文物鉴定专家,不到一个星期,把馆里的古瓷都鉴定了一遍。还会鉴人,说你是个可以造就的厨师,为人忠厚、谦和,脑瓜子也灵,所以要帮帮你。”习均愣了,然后问:“阳先生呢。”“他家里有事,匆匆回南方去了。他给你用宣纸写了个匾额,又用小楷字写了一叠菜谱,托我交给你,还嘱咐我们,如上馆子就到你那里去。制匾的钱,他也留下了。”
习均展开一张四尺宣纸,上写六个隶字:一街香羊肉馆;落款是:湘人阳欣。
习均的手抖动起来,泪花哗哗地涌出了眼眶。
(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