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A她低着头,正一针一线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B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C低下头还是一阵一阵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的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火车六年不到站
我到武警医院看望哥哥时,意外遇到两个老乡。他们是兄弟俩,弟弟因为车祸住进医院。
“你弟弟住院多久了?”
“六年。”
“六年?”我震惊。
他弟弟能说能笑,只是走不了路,记忆力很差。他记不起任何人,除了他哥哥。
半夜,我听到弟弟说:“哥,什么时候下车,别忘了喊我起来。”
“知道了。”
这样的对话,一晚上至少有五次。第二天,我问起这事,他告诉我,弟弟是在六年前春节回家时被车撞的,出事时,刚下火车,所以醒来后,一直以为自己还在火车上。
他总是趁弟弟睡着的时候,默默地踱到外面抽会儿烟。他从25岁到现在,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全耗在这个医院。
这天,弟弟吃了药,睡得很沉。他找到我,说:“你去不去逛街?”我惊讶地问:“这里有街吗?”他兴冲冲地说:“我带你去。”
从医院走出来,他兴奋地说,他要去买件衣服,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这里是开发区,很荒凉,过了河才有集市。我们乘船过去,那里只有十几家商铺,他却来来回回逛了好几趟。最后,他买了只烧鸡,说他弟弟从小就爱吃烧鸡。
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他看着手表惊呼:“下午4时了,弟弟一定醒了。”我们飞快地往回跑,到了江边,发现一只船停在岸边。他扯开喉咙喊:“开船的呢?”旁边的商店老板说,那人回家吃饭去了,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回来。他很着急,我安慰他:“你弟弟醒来,护士会照顾他的。”他不听,开始脱衣服。
我惊呼:“你干吗?”
“我游过去。”
“天这么冷,你会冻坏的!”
他挣脱我的手,跳进河里。那可是冬天啊!
街上的人全跑来看热闹:“有人跳河了……”
我看着河面,他把衣服和烧鸡顶在头上,一点一点地向对岸游去。直到他上岸,我才松了口气。他在对岸向我挥挥手,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向医院跑去。
两小时后,我回到医院,看到他换了衣服,坐在床上看着弟弟吃烧鸡。弟弟好像哭了很久,一边抽泣,一边吃烧鸡:“哥,我以为你先下车了呢。”
“怎么会呢?要下车,我一定会喊你一起的。”
弟弟点点头:“那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下车?”他肯定地说:“明天就到了。”
我转过头,泪流满面。这路真长,火车一坐就是六年,也许,还要坐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