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①余强饮三大白而别
②客此
③及下船
①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②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与长子受之
盖汝好学,在家足可读书作文,讲明义理,不待远离膝下,千里从师。汝既不能如此,即是自不好学,已无可望之理。然今遣汝者,恐你在家汩于俗务,不得专意。又父子之间,不欲昼夜督责。及无朋友闻见,故令汝一行。汝若到彼能奋然勇为力改故习一味勤谨则吾犹可望。不然,则徒劳费。只与在家一般,他日归来,又只是伎俩人物,不知汝将何面目,归见父母亲戚乡党故旧耶?
念之!念之!“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在此一行,千万努力。
(选自《朱子大全》)
汝 若 到 彼 能 奋 然 勇 为 力 改 故 习 一 味 勤 谨 则 吾 犹 可 望
从一条村河的治理说起
戴星翼
①“人家尽枕河”是江南水乡的特征。昔日,无论是春天轻拂水面的新柳和夏夜孩童戏水的喧闹,还是秋日萧瑟的苇花和冬晨流淌的轻雾,都让人无限怀念。
②众所周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村河普遍受到污染,而大城市周边更是如此。近年,上海已将村级河道的治理作为环境保护的重点。政府为之投入很多,但也由此出现了一些新问题。比如,政府花钱为某村治理河道黑臭问题,疏浚了河道,清理了垃圾,村民为之“拍手称快”。但过了一段时间,水面上又漂浮起垃圾,水质又开始下降。于是,村民再次要求“有关部门管一管”。这样的循环并不少见。
③怎样才能破解这种循环?对此我们首先需要找到污染的源头。寻找这些村落的污染者并不困难,很大程度上就是村民自己。如今,大城市周边农户的主要收入来自出租房屋。不少人种上了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盖上三四层楼房,再分割成数十间租给外来人员。丰厚的收入撩拨着人们的欲望,于是违章搭建如野草般蔓延。笔者曾经看到一户人家,其住宅加上违章搭建房中居然住了300多人。此外,农村乡镇企业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改革后,厂房和农村工业用地的使用权落到了私人手里。对于大大小小的老板们来说,与其惨淡经营原有的企业,还不如将厂房等出租。于是这些厂房或被分割转包给更小的加工点,或改造后作为居住或办公用房。在此过程中,违章搭建的诱惑是难以抵御的。
④大量低技术小企业和务工人员蚁聚村落,但这还不是终点。住在这里的人是要消费的,于是集市、摊贩、餐饮店乃至网吧会不断涌入,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从而带来更多的人。结果,一个户籍人口只有上千人的村,实际居住者也许达到上万人甚至数万人。对于其中不少人来说,这里不是家园,而只是临时的栖身之所。再加上排水设施和垃圾收集清运工作不完善,污水横流和垃圾乱堆就成了必然后果。
⑤村河污染的根源显然是村民,但治理责任却完全由“有关部门”担了下来。我们很难将这种做法称为“治理”。所谓“治理”,最重要的就是明晰相关各方责任和利益的边界,然后在有效的规则体系中,让所有利益相关方合力应对共同的挑战。说得更直白一点,治理就是“谁家的孩子谁抱”。治理环境,政府当然有责任,但作为污染者的村民有没有责任?显然也是有的。那么,“村民家的孩子”该谁来抱?
⑥长期以来,我们已经认识到“无限政府”的危害,但不客气地说,政府的手还是越伸越长。至于百姓,当然会欢迎政府替他们承担原本应该是自己的责任。最终,真正受到损害的是社会整体利益。由此不仅会加重公共财政负担,影响公共资源的配置效率,更重要的是,由于可以不负责任,还会让村民无法养成珍惜公共物品和爱护环境的习惯。
⑦由村河的案例可见,社区环境治理的关键,一方面是政府不要以为自己是千手观音,真的可以甘露普洒,解决世间一切难题,必须明确界定自己的责任边界。另一方面,要确定政府责任边界之外的责任由谁承担。政府可以是帮助者、指导者,但不可以是包揽者。十八届四中全会将村规民约纳入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其必要性值得我们深思。
(节选自《科学画报》)
父亲的游戏
周海亮
两天前,儿子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现在,父亲要送他回去。
他们来到火车站,却在候车室的入口停下来。两个人盯着安检仪的小屏幕,那上面不断流动着各种箱包和编织袋的轮廓。
男人说:“看到了吗,把行李放进去,屏幕上就会照出行李里面的东西……你看看,这是一个脸盆……这应该是一床被子……这个——一双皮鞋吧。可是,他为什么可以照出里面的东西呢?”男人低下头。问他七岁的儿子。
“是X光的原因……你昨天跟俺讲过。”儿子说。
男人满足地点头:“是……是X光。只有X光,才可以把东西变透明了,俺们才可以看到它的里面。”
男人穿一件蓝色的工作服,那上面沾着点点泥水的痕迹。男人头发凌乱。目光是城里人所认定的那种卑微。看得出来他在某个建筑队打工。城市里有太多那样的男人,他们从家乡来到城市,散落到各个建筑工地。然后,用超负荷的劳动,来维系一种最低限度的期望。
男人说:“要是人钻进去,内脏就会清楚得很。这东西,就是你娘给你说的医院的X光机。”
儿子使劲点点头,表情很是兴奋。安检员不屑地撇了撇嘴。假如说一开始男人的话还有些靠谱,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男人冲儿子笑笑:“你看好了……”
然后他就做出一个让四周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他忽然扑向安检仪,蜷了身子,像一个编织袋般趴伏。安检员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可是来不及了。传送带把男人送进安检仪,屏幕上出现了男人趴伏的瘦小轮廓。几秒钟后。男人被安检仪吐出。男人爬起来,满面红光。
安检员冲过来,朝男人吼叫:“你发什么疯?”男人尴尬地笑。他说:“俺和儿子做游戏呢。”“做游戏?”安检员怒火冲天:“你们拿安检仪来做游戏?这东西对身体有害你不知道?”
男人慌忙朝他眨眼。安检员正大喊大叫,忽略了男人求救的眼神。男人飞快地拉起他的儿子。男人说,走,俺们去等火车吧!
他们来到候车室,找两个座位坐下。男人问儿子:“你刚才看清楚了吗?”儿子说:“不是很清楚。”
男人说:“没关系。你看个梗概就行了。得了肺病的人,肺那儿会有一个很大的黑影,你看见俺有吗?”男人跟儿子比划着肺的位置。他比划得并不正确。
“是,你那儿没有黑影。”儿子认真地说。
“这就对了。”男人满足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看俺们多聪明,俺们骗那个没穿白大褂的大夫说俺们在做游戏,他竟信了。他竟没收俺们的钱。你看看,俺早说过你也可以当大夫嘛。”
“是啊,是啊。”儿子两眼泛光。
“回去,你娘问你,你陪着你爹去看X光了吗,你怎么说?”男人问。“去看过了。”儿子说。
“去哪个医院看的?”男人追问。
“去火车站医院看的。”儿子回答。“好儿子,”父亲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俺们拉钩吧!”父亲伸出手,钩住了儿子的小指。他们仔细地钩勾,每一下都很到位。
“告诉你娘,俺的肺病早就好了,别再让她担心。也别再让她把你一个人送过来,陪俺去医院了。”男人站起来。火车马上就要来了。
“好。”儿子使劲地点头:“你的肺上没有黑影,俺和娘都知道你的病早好了。”男人笑了笑。他再一次捏了捏儿子红扑扑的小脸。
男人把儿子送上了火车,往回走。他走得很快,他还得赶回去干活,他还得在这个城市里拼命挣钱。他要把赚来的钱全部带回家,家里需要钱。他不敢去医院检查他的病。哪怕只是挂个门诊,然后照一张X光片。
男人走得很急,他轻轻地咳起来,咳出的痰里,夹着淡淡的血丝。他紧张地回头,却想起儿子已经上了火车。于是男人笑了。刚才他和儿子做的那个游戏,让他满足和幸福。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6年第1期)
情节 | 主要事件 |
开端 | 告诉七岁的儿子安检仪就是X光机。 |
发展 | |
高潮 |
①假如说一开始男人的话还有些靠谱,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②他紧张地回头,却想起儿子已经上了火车。
整整的三年,他凑足了一百块钱!
他不能再等了。原来的计划是买辆最完全最新式最可心的车,现在只好按着一百块钱说了。不能再等;万一出点什么事再丢失几块呢!恰巧有辆刚打好的车(定作而没钱取货的)跟他所期望的车差不甚多;本来值一百多,可是因为定钱放弃了,车铺愿意少要一点。祥子的脸通红,手哆嗦着,拍出九十六块钱来:“我要这辆车!”铺主打算挤到个整数,说了不知多少话,把他的车拉出去又拉进来,支开棚子,又放下,按按喇叭,每一个动作都伴着一大串最好的形容词;最后还在钢轮条上踢了两脚,“听听声儿吧,钤铛似的!拉去吧,你就是把车拉碎了,要是铜条软了一根,你拿回来,把它摔在我脸上!一百块,少一分咱们吹!”祥子把钱又数了一遍:“我要这辆车,九十六!”铺主知道是遇见了一个心眼的人,看看钱,看看祥子,叹了口气:“交个朋友,车算你的了;保六个月;除非你把大箱碰碎,我都白给修理;保单,拿着!”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揣起保单,拉起车,几乎要哭出来。拉到个僻静地方,细细端详自己的车,在漆板上试着照照自己的脸!越看越可爱,就是那不尽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谅了,因为已经是自己的车了。把车看得似乎暂时可以休息会儿了,他坐在了水簸箕的新脚垫儿上,看着车把上的发亮的黄铜喇叭。他忽然想起来,今年是二十二岁,因为父母死得早,他忘了生日是在哪一天。自从到城里来,他没过一次生日。好吧,今天买上了新车,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车的,好记,而且车既是自己的心血,简直没什么不可以把人与车算在一块的地方。
怎样过这个“双寿”呢?祥子有主意:头一个买卖必须拉个穿得体面的人,绝对不能是个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门,其次是东安市场。拉到了,他应当在最好的饭摊上吃顿饭,如热烧饼夹爆羊肉之类的东西。吃完,有好买卖呢就再拉一两个;没有呢,就收车;这是生日!
自从有了这辆车,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着为“车份儿”着急,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心里舒服,对人就更和气,买卖也就更顺心……
因为高兴,胆子也就大起来;自从买了车,祥子跑得更快了。自己的车,当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车,就觉得有些不是味儿,假若不快跑的话。
他自己,自从到城里来,又长高了一寸多。他自己觉出来,仿佛还得往高里长呢。不错,他的皮肤与模样都更硬棒与固定了一些,而且上唇上已有了小小的胡子;可是他以为还应当再长高一些……
这么大的人,拉上那么美的车,他自己的车,弓子软得颤悠颤悠的,连车把都微微的动弹;车箱是那么亮,垫子是那么白,喇叭是那么响;跑得不快怎能对得起自己呢,怎能对得起那辆车呢?这一点不是虚荣心,而似乎是一种责任,非快跑,飞跑,不足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与车的优美。那辆车也真是可爱,拉过了半年来的,仿佛处处都有了知觉与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马上应合着,给祥子以最顺心的帮助,他与它之间没有一点隔膜别扭的地方。赶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一只手拢着把,微微轻响的皮轮像阵利飕的小风似的催着他跑,飞快而平稳。拉到了地点,祥子的衣裤都拧得出汗来,哗哗的,像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骄傲的,一种疲乏,如同骑着名马跑了几十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