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他又开始选橡子。趁这个机会,我刨根问底,才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事。三年来,他一直这样,一个人种着树。他已经种下了十万颗橡子。在这十万颗橡子中,有两万颗发了芽。而这两万棵树苗中,有将近一半,可能会被动物咬坏,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死掉。剩下的一万棵树苗,会在这光秃秃的土地上扎根,长成大树。听到这儿,我开始 A (琢磨 揣摩)牧羊人的年龄。他看上去五十多岁了。他说,他五十五岁,叫艾力泽·布菲,原来生活在山下,有自己的农场。可是,他先是失去了独子,接着,妻子也去世了。他选择了一个人生活,与羊群和狗做伴,平静地看着日子一天天地流走。他说,这地方缺少树;没有树,就不会有生命。他决定,既然没有重要的事情做,就动手种树吧。
第三天,我和牧羊人道了别。
这样过了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我应征入伍,在军队里待了五年。战争结束了,我只得到一笔微薄的 B (酬劳 报酬)。好想去呼吸一下纯净的空气啊!不由得我又踏上了去往那片高原的路。这一带乍看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当我来到那个废弃的村庄旁,向远处望去,看到了一片灰灰的薄雾,像地毯一样,铺在高原上。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又想起了那个植树的牧羊人。我想,那一万棵橡树应该已经长成一大片树林了吧!
牧羊人还活着,而且,身体还很硬朗。现在,他不再放羊。他说,羊吃树苗,就不养羊了,只留下了四只母羊。他添置了一百来个蜂箱,改养蜜蜂了。战争并没有扰乱他的生活。他一直在种树。种橡树,种山毛榉,还种白桦树。
A;B
驻守荒原
①西大滩加油站到了,这是离藏区最近的青海加油站,海拔4150米,周围都是无边无垠的荒原。路过这里的司机,无论多晚,只要叫一声老韩,一个瘦小的男人就颠颠地奔出,披着军大衣,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腰间。到了近前,老韩解开大衣纽扣,原来怀中藏着的是一只热水袋。寒潮一过境,加油站上就刮着吹哨子—般的寒风,气温很快降到零下20摄氏度,加油枪就容易被冻住,得用热水袋把它慢慢暖开。
②加完油,如果天色已经像墨汁一样浓黑,老韩会建议跑长途的货运司机在他家借住一晚,次日早上喝过老韩媳妇做的面片汤再走,这样安全。
③老韩应聘到此加油站工作前,四年中加油站已经换了七拨主人——条件太艰苦,工资待遇低,每到夜晚,荒原上呜咽的风就像一个有冤屈的灵魂在游荡,听得人心里毛毛的;这里的海拔太高,就算是本地人,只要身体动作稍微快一点,太阳穴那里就像有一面小鼓在敲,突突地抽痛。因此,不论是加油站的领导,还是经常光顾的老司机们,都没想到老韩一来,转眼已待足八年。
④因为地处荒凉的高原,老韩一家人的饭食十分简单,长连七个多月的冬季只有洋葱、土豆和白菜这三样蔬菜,连老韩三岁半的孙女也吃这样简陋的饭食,可是万一哪个司机有点高原反应,老韩就赶紧吩咐媳妇给煮酸菜面片汤,把家里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脯肉下在汤里,喝完汤,额头上密密麻麻出一层细汗,无休止敲打太阳穴的那面小鼓就停了。
⑤喝汤的人就说:“老韩,你要是不在这里干了,我们还怪不习惯的。”老韩很不能接受这样的赞美,局促地搓手回答:“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的,我舍不得儿子……”
⑥老韩的大儿子已经落葬在离加油站只有一里地的戈壁上,那里有方圆十几里地唯一的一棵红柳树,早被高原上的风吹成了贴地盆景的模样。儿子的去世是老韩心里永恒的痛:加油站由旧址搬往新址前,同为加油站员工的老韩的儿子前去看守物资,暖气还没有装好,半夜冻得 睡不着,不得不烧炭取暖,就这样再也没有起来。
⑦老韩的媳妇说,老韩以前从不抽烟,但现在,他想儿子想得受不了时,会带上烟,慢慢走到红柳树下面,在那里抽上一根。
⑧每次,老韩走很远的路去抽烟,一向打扮得粉嘟嘟的小孙女就能感应到爷爷心里的难受,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老一小缓缓走去的背影、让在加油站门口闲聊打趣的司机们都安静下来,近乎肃穆地目送着他们。
⑨在远方,那棵孤独的红柳树悄然站立,枝条在寒风中抖动,犹扣火焰—般。
(选自《读者 》2016年第5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