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郦道元《三峡》)
【乙】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衡、庐,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② , 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异也。
(节选自陆游《入蜀记》)
【注释】①祠:供奉祖宗、鬼神或先贤的住所。②翳:遮盖,这里指云。
①略无阙处 阙:
②良多趣味 良:
③不可悉见 悉:
④久之不散 散: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
漓江情韵
丛维熙
雨霏霏,雾茫茫。雨雾好像是漓江的纱巾,笼罩在它美丽的面颊之上。江里的渔舟、游船以及江边的垂钓者,都成了一个个逗点,在雨雾漓江的诗章中,挑逗着你手中的笔,把大自然中的绝美编织成篇。
我漫步江边,向这一个个黑色标点走去。最近的一个标点圆圆的,像是句号。等我走近了,才看见那是一把雨伞,但伞下空无一人。转身刚要离去。伞下忽然有稚嫩的童音向我问候:“你好——你好——”我顿时愣在那儿了。还没等我醒过神儿来,那细嫩的童声又飞了出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哎呀,他在背诵韩愈描写桂林山水的佳句!我弓下身,寻觅与我开玩笑的伞下顽童。一看吓了一跳,与我逗趣的竟是一只伏在鸟笼里的鹦鹉。鹦鹉见我俯视它,又对我来了一句欢迎词:“要知漓江美,请你登木舟。”我不禁笑出声来,猜想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十分风趣的摇船人。
于是,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出现。终于,在漓江朦胧诗中,又出现了一个标点,那是一个破折号,顺着江心渐渐向江边移动过来。我从木桨击水的声音中悟出,那破折号是一只小舟。我猜想这叶木舟上的摇桨人,一定是这只神奇鹦鹉的主人;这只鹦鹉,是他有意安排在这儿吸引游客的。妙!这个超人的奇思妙想,等于给这首朦胧诗又增添了一个惊叹号。
果然,一叶木舟从雨雾中现身。一个低沉苍劲的男低音传入我的耳中:“你是过江,还是想游漓江?上船来吧!”
上了船,我才看清,他的脸清癯瘦削,身体和那张脸一样瘦削,让我吃惊的是,他竟是个一走一歪的残疾人。我的兴致顿时跌落了下来。他却不知我心态上的变化,依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是本地的过江人。你想去哪儿看景?不要看我的船小,它可以从漓江摇到桃花江。先生如果有远游的野兴,我还可以送你到阳朔。”
我摇摇头,告诉他昨天我已经乘坐游艇去过那些景区了。
“那么,你登船的意思是……”他不解地望着我。
我只好言明只是想看一看调教鹦鹉读诗的摇船人。仅此而已。
他大声地笑了起来。那朗朗的笑声,惊飞了江边的水鸟,像是标点中的一串黑色省略号,消失在漓江茫茫的雨雾深处。
他告诉我,他先天残疾,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在江边,是一对在江上摆船的夫妇把他养大成人的。待收养他的两个老人走后,他不甘心靠吃“社会低保”打发日子,便开始了摇船生涯。有一天,他到鸟市去买鱼鹰,看见这只仅有一条腿的鹦鹉,便把它买了下来。从此,这只鸟儿与他朝夕相伴。
“那韩愈赞美漓江的诗,是你教它的?”我问。
“不是。桂林人都会背诵这两句诗,它听多了,就会学舌了。”
“那么请客人登船的两句话呢?”
“两个残疾之间,心灵相通,我一点拨它也就会了。”说这话时,他似乎十分开心,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沉默了。我不知这个腿部残疾的摇船人和他那少了一条腿的鸟,在雨雾漓江上苦心经营一天,能有多少收入。我想问问他,但嘴唇像被贴了封条一般,怎么也张不开。我不愿再耽误这个摇船人的宝贵时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他的手里,匆匆下船。他从船上跳了下来,急切地对我喊道:“不可以——不可以——老先生,我没为你做什么,不能收你的钱……”
回到江边公寓,隔窗而望,那船那伞已不再是朦胧诗中的标点,阴柔情致的漓江和充满阳刚的人,编织成了漓江一首美丽的人文诗章……
(有改动)
甜橙树
在油麻地最大的一棵甜橙树下,傻子弯桥睡得真香啊!
三瓢、浮子和红扇来到甜橙树下,低头弯腰,轻轻地绕着弯桥转圈,转累了,就轻轻地坐下来,或望着睡得正香的弯桥,或互相挤眉弄眼,或各自挪挪屁股,脸上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快乐。
三瓢觉得腿有点坐麻了,拉着浮子跑到甜橙树背后撒尿。红扇害臊,嘴咕嘟着,将脸扭到一边。当三瓢、浮子系上裤子,低头看了一眼由他们尿成的小小烂泥塘时,他们同时互相感应到了心里生起的一个念头。三瓢捡起一根小木棍,浮子摘了一张青麻叶,红扇拔了四五根狗尾巴草,他们先是在弯桥脸上涂了个“八”字胡,然后干脆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直接用手蘸上青麻叶上的黑泥浆,在弯桥脸上涂抹起来……
红扇先笑起来,随即三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笑越疯,直笑得东倒西歪。
弯桥在笑声中醒来了。“三瓢、浮子、红扇,你们都在这儿呢!”他半眯着,“你们知道吗?我刚才做了一串梦,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梦到了。”
三瓢、浮子、红扇有些惊讶与好奇,一个个围着弯桥坐在地上。
“先梦见的是红扇。那天很热,热死人了。我跟红扇躲到甜橙树下吃橙子,一人一只大橙子。吃着吃着,树荫变小了,越变越小,我们就挤一块儿。树荫越来越小,下面只能站一个人,红扇让我在树荫下,我跳出来,她又把我推到树荫下。我不干,她就跺脚。树荫像一把伞,阴凉阴凉的。红扇就站在毒太阳下,渐渐地,她的头发晒焦了,红扇用舌头舔焦干的嘴唇,我看着就哭了,一大滴眼泪掉到了地上,潮了。潮斑长大、长大,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树荫,越变越大,越变越大,一直又变到一块田那么大。”
三瓢、浮子和红扇都坐着不动。
“接着我就梦见了三瓢,”弯桥回想着,“是在荒地里。我们走了好多天好多天,就是走不出荒地。那才叫荒地呢,看不到一条河,看不见一点绿,满眼的枯树、枯草。我总是走不动,三瓢就使劲拉着我。枯草突然就烧着了,一忽儿就变成了一大片火,三瓢拉着我拼命跑。后来,我实在跑不动了,三瓢解开裤带,拴在我脚脖子上,拖着我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三瓢看到一棵甜橙树,就爬到树上摘橙子,不知怎地,那橙子老是跳来跳去,三瓢就朝那颗橙子扑过去……‘扑通’一声,他连人带橙子从空中跌下来。我大声叫他,他醒了,把橙子送到我手上。我推了回去,他又推了回来:‘吃吧,就是为你摘的。’”
三瓢、浮子、红扇都往前面挪了挪。
弯桥看看天,有了回去的意思,但看到三瓢他们并无一丝厌烦的意思,就又回到说梦的念头上:“最后梦到的是浮子。梦里,我先见到我妈。她朝我笑,还朝我招手,可我就是过不去。我看到妈妈眼里都是泪,亮晶晶的,妈妈忽然就不见了,半空中传来了妈妈的声音:‘我在大河那边……’浮子来了,他陪我坐在大河边,一直坐到天黑。第二天,我又坐到大河边,浮子没来,红扇来了,说浮子要砍倒他们家最好的那棵甜橙树。我问红扇:‘他想干什么?’红扇说:‘做船,为你做船。’我拔腿就往浮子家跑,刚到门口,就听到‘咔嚓’一声,甜橙树倒了。我踩着满地乱滚的甜橙跑过去,他却朝我笑笑:‘你要见到你妈妈了……’”
弯桥望着他的小伙伴们,泪光闪闪。
三瓢、浮子、红扇都低着头。
红扇哭起来。
三瓢、浮子走到烂泥塘边,红扇也过来了,他们将黑泥浆涂到自己脸上,只留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
四个孩子,像四个小鬼一般,在甜橙树下转着圈儿,又唱又跳……
(根据曹文轩同名小说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