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屋的那些日子,父亲很兴奋。白天,他陪着请来的匠人一起干,晚上他一个人搬砖头、担泥、筹划材料,干到半夜。睡下三四个钟头,他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活。我担心父亲有一天会垮下来。然而,父亲的精力却很旺盛,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在屋场上从这头走到那头,给这个递一枝烟,又给那个送一杯茶。终于,屋顶的最后一片瓦也盖上了。
接着开始造台阶。
那天早上父亲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我听着父亲的脚步声很轻地响进院子里。我起来时,父亲已在新屋门口踏黄泥。黄泥是用来砌缝的,这种黏性很强的黄泥掺上一些石灰水豆浆水,砌出的缝铁老鼠也钻不开。那时已经是深秋,露水很大,雾也很大,父亲浮在雾里。父亲头发上像是飘了层细雨,每一根细发都艰难地挑着一颗乃至数颗小水珠,随着父亲踏黄泥的节奏一起一伏,晃破了便滚到额头上,额头上一会儿就滚满了黄豆大的露珠。
等泥水匠和两个助工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满满一凼黄泥踏好。那黄泥加了石灰和豆浆,颜色似玉米面,红中透着白,上面冒着几个水泡,被早晨的阳光照着,亮亮的,红得很耀眼。
①我们家的台阶低!
②父亲又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这句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
③在我们家乡,住家门口总有台阶,高低不尽相同,从二三级到十几级的都有。家乡地势低,屋基做高些,不大容易进水。另外还有一说,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相应高。乡邻们在一起常常戏称:你们家的台阶高!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家有地位啊。
④父亲老实厚道低眉顺眼累了一辈子,没人说过他有地位,父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地位。但他日夜盼着,准备着要造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
⑤父亲的准备是十分漫长的。他今天从地里捡回一块砖,明天可能又捡进一片瓦,再就是往一个黑瓦罐里塞角票。虽然这些都很微不足道,但他做得很认真。
⑥于是,一年中他七个月种田,四个月去山里砍柴,半个月在大溪滩上捡屋基卵石,剩下半个月用来过年、编草鞋。
⑦大热天父亲挑一担谷子回来,身上着一片大汗,顾不得揩一把,就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他开始“磨刀”。“磨刀”就是过烟瘾。烟吃饱了,“刀”快,活做得去。
⑧台阶旁栽着一棵桃树,桃树为台阶遮出一片绿阴。父亲坐在绿阴里,能看见别人家高高的台阶,那里栽着几棵柳树,柳树枝老是摇来摇去,却摇不散父亲那专注的目光。这时,一片片旱烟雾在父亲头上飘来飘去。
⑨父亲磨好了“刀”。去烟灰时,把烟枪的铜盏对着青石板嘎嘎地敲一敲,就匆忙地下田去。
⑩冬天,晚稻收仓了,春花也种下地,父亲穿着草鞋去山里砍柴。他砍柴一为家烧,二为卖钱,一元一担。父亲一天砍一担半,得一元五角。那时我不知道山有多远,只知道鸡叫三遍时父亲出发,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把柴靠在墙根上,很疲倦地坐在台阶上,把已经磨穿了底的草鞋脱下来,垒在门墙边。一个冬天下来,破草鞋堆得超过了台阶。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阅读下文,完成下列题目。
继 父
辛束儿
还在秀三岁的时候,秀的父亲就死了。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妈妈给秀招来了一个“新爸爸”,在随后的二十年里,他便一直做着秀的继父。
秀从来就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尽管如此,在秀的记忆中,她一直就是一个挨打的角儿——妈妈给继父生了一个女儿(秀的妹妹),当继父把妹妹抱在怀里的时候,会突然来到秀的身边:“秀,带妹妹!”“哦,来了!”秀很快地站起身。但是继父的脚比她的起身动作更快地落在了四岁的秀的小背上——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无辜的秀被踢出去老远……
继父一直对秀很严格,在他面前的时候不许有鼻涕流出来;穿在身上的裤子不能打卷;吃饭的时候不许掉饭到桌子上,嘴里不许有吧唧的响声,不能夹很多的菜……只要继父的一个眼神,秀就心里打寒颤。
秀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他为什么不好好地看看我?他的眼里,从来只有严厉,没有爱!她总是暗暗地告诉自己,将来长大了,就不要这个“爸爸”了,她要带着妈妈和她一起过幸福的日子。
可是,秀没有这个本事,在她十七岁高中毕业,即将跨进大学校门的时候,秀突然生病了——很可怕的那种,是尿毒症!医生看着年轻的秀,不住地摇头叹息:“可怜啊,一个这么好的娃,不换肾就没有办法了……”医生说可以亲属捐肾的,早点做肾移植手术,这样孩子就可以少受一点罪。妈妈第一个去给秀做了配型,结果因为血型不同而完全不匹配。接下来,连秀的几个表哥也去做了配型检查,就连同母异父的妹妹也说不要念书了,要来照顾姐姐。
就在所有人心慌意乱、紧锣密鼓地四处张罗着给秀找肾源、借钱准备手术的这个关键时刻,继父却失踪了……
“毕竟不是亲生的,再乖巧的孩子也不会让他真正地爱怜啊!”几乎所有人都在为秀的继父汗颜。秀知道这一切就哭了——她其实多少还是爱着这个继父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秀一直都是第一名。就在生病前刚刚结束的高考,秀还考了689分的高分呢。她以为自己的大学梦开始了,谁知噩梦来得这样突然……
在这样的艰难中,日子竟然熬过了大半年。期间有过一次可以手术的机会,可是,因为没有凑到足够的费用而错失了……
这一天,阳光格外灿烂,可是秀的心里依然泥泞,她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美好的日子属于她。看了一会儿书,她想睡下了,医生却走进来,很是兴奋地对她说:“小姑娘,这下你有救了,你爸爸给你弄到钱了!刚巧,下周就有一个肾源,应该很快就可以给你做手术了!”
“爸爸?钱?”秀一脸疑惑。
“哦,你爸爸今天清晨来过了,给你交了钱,在病房外看了看你,因为你还睡着,他没叫你,不过,他给你留下了一封信。”医生说着,就递给秀一个信封。
秀把它拆开了,在打开它的那一刻,秀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继父居然写得这样一手好字!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继父是这样地爱着她——
“秀: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即使我再爱你,终究也取代不了你亲生父亲的血液——我不具备为你捐肾的条件!一直以来,我扮演着一个严厉的角色,看着你一天天成长进步,我很欣慰,我希望把你培养得比男孩子更坚强更独立!
孩子,我以为我可以卖掉一个肾换钱来给你手术的,但是这是违法的。好在跑遍了所有的大医院,我终于找到一个需要我的眼角膜的病人,人家愿意给我十三万!为爸爸高兴吧,我终于可以用我的眼睛好好地爱你一回了。秀,别怕,如果钱不够,爸爸还可以为别人捐出一个肾脏……学校的事,我也已经给你联系好了,等你康复出院以后,还可以去念书。孩子,加油!我还要继续出去想办法,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秀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失声哭喊:“爸,你回来啊!我不要你这样做,你是我的亲爸啊……”
(选自《小小说选刊》2011年第10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