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答魏征
省频抗表,诚极忠款,言穷切至。披览忘倦,每达宵分。非公体国情深,启沃义重,岂能示以良图,匡其不及。朕闻晋武帝自平吴已后,务在骄奢,不复留心治政。何曾退朝谓其子劭曰:“吾每见主上不论经国远图,但说平生常语,此非贻厥子孙者,尔身犹可以免。”指诸孙曰:“此等必遇乱死。”及孙绥,果为淫刑所戮。前史美之,以为明于先见。朕意不然,谓曾之不忠,其罪大矣。夫为人臣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所以共为治也。曾位极台司,名器崇重,当直辞正谏,论道佐时。今乃退有后言,进无廷诤,以为明智,不亦谬乎!危而不持,焉用彼相?公之所陈,朕闻过矣。当置之几案,事等弦、韦[注] , 必望收彼桑榆,期之岁暮,不使康哉良哉,独美于往日,若鱼若水,遂爽于当今。迟复嘉谋,犯而无隐。朕将虚襟静志,敬伫德音。
(节选自《贞观政要》,有删改)
[注] 弦、韦:弦,弓弦。韦,柔韧的皮革。《韩非子·观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
文段一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①德素以闻太宗。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征进曰:“②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有删改)
文段二
太宗尝止一树下,曰:“此嘉树。”宇文士及从而美之不容口。太宗正色谓之曰:“魏征尝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矣,意常疑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头谢曰:“③南衙群臣,面折廷诤,陛下常不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复何聊乎!”帝怒乃解。
(有删改)
①唐太宗:
②魏征:
③宇文士及:
太宗新即位,励精政道,数引征入卧内,访以得失。征雅有经国之才,性又抗直,无所屈挠。太宗与之言,未尝不欣然纳受。征亦喜逢知己之主,思竭其用,知无不言。太宗尝劳之曰:“卿所陈谏,前后二百余事,非卿至诚奉国,何能若是?”其年,迁尚书左丞。征以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定四部书。数年之间,秘府图籍,粲然毕备。寻进爵郡公。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征评理之。征性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
(节选自《旧唐书·魏征传》,有删改)
房玄龄,临淄人。开皇中,皆谓隋祚方永,玄龄密白父曰:“上无功德妄诛杀攘神器有之不为子孙立长久计淆置嫡庶竞侈僭相倾阋终当内相诛夷。”年十八,举进士。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曰:“仆观人多矣,未有如此郎者,当为国器。”太宗以燉煌公徇渭北,杖策上谒军门,一见如旧。公为秦王,征伐未尝不从,众争取怪珍,玄龄独收人物致幕府 , 与诸将密相申结,人人愿尽死力。居府出入十年,军符府檄,或驻马即办,文约理尽,初不著藁。高祖曰:“若人机识,是宜委任。每为吾儿陈事,千里外犹对面语。”太子将有变,王召以方士服入,夜计事。事平,第功班赏,功第一,进爵邗国公,食邑千三百户。淮安王神通曰:“义师起,臣兵最先至,今玄龄以刀笔吏居第一,臣所未喻。”帝曰:“叔父兵诚先至,然未尝躬行阵劳。今玄龄有决胜帷幄、定社稷功,此萧何所以先诸将也。”居宰相积十五年,自以权宠隆极,累表辞位,诏不听。帝遣使谓曰:“让,诚美德也。一日去良弼,如亡左右手,毋多让!”会伐辽,留守京师。诏曰:“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忧矣。”玄龄数上书劝帝,愿毋轻敌,久事外夷。晚节多病,玄龄顾诸子曰:“今天下事无不得,惟讨高丽未止,上含怒意决,群臣莫敢谏,吾而不言,抱愧没地矣!”遂上疏。帝得疏,曰:“是已危惙,尚能忧吾国事乎!”玄龄当国,夙夜勤强,任公竭节,不欲一物失所。无媢忌,闻人善,若己有之。明达吏治,议法处令,务为宽平。不以己长望人,取人不求备,虽卑贱皆得尽所能。治家有法度,常恐诸子骄侈,乃集古今家诫,书为屏风,令各取一具,曰:“留意于此,足以保躬矣!汉袁氏累叶忠节,吾心所尚,尔宜师之。”
(节选自《新唐书·房玄龄传》,有删改)
①若人机识,是宜委任。每为吾儿陈事,千里外犹对面语。
②留意于此,足以保躬矣!汉袁氏累叶忠节,吾心所尚,尔宜师之。
唐高祖武德九年秋八月甲子 , 太宗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子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封德彝对曰:“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 , 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上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 , 不任群臣,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傥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节选自《通鉴纪事本末·贞观君臣论治》)
①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
②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