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窃观自古人主,享国日久,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虽无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尝不乱。盖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维持;非众建贤才,不足以保守。苟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则不能询考贤才,讲求法度。贤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岁月,则幸或可以无他,旷日持久,则未尝不终于大乱。
以臣所见,方今朝廷之位,未可谓能得贤才,政事所施,未可谓能合法度。官乱于上,民贫于下,风俗日以薄,才力日以困穷,而陛下高居深拱,未尝有询考讲求之意。此臣所以窃为陛下计,而不能无慨然者也。以古准今,则天下安危治乱,尚可以有为。有为之时,莫急于今日。过今日,则臣恐亦有无所及之悔矣。然则以至诚询考而众建贤才,以至诚讲求而大明法度,陛下今日其可以不汲汲乎?《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臣愿陛下以终身之狼疾为忧,而不以一日之瞑眩为苦。
臣既蒙陛下采擢 , 使备从官,朝廷治乱安危,臣实预其荣辱。此臣所以不敢避进越之罪而忘尽规之义。
(选自王安石《上时政疏》,有删改)
①贤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岁月,则幸或可以无他。
②此臣所以不敢避进越之罪而忘尽规之义。
论曰:朱熹尝论安石“以文章节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为,庶几复见二帝三王①之盛。而安石乃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凶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宁、宣和之际,而祸乱极矣”。此天下之公言也。昔神宗欲命相,问韩琦曰:“安石何如?”对曰:“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神宗不听,遂相安石。呜呼!此虽宋氏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节选自《宋史·王安石传》,有删改)
若乃于三代②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悠悠千祀,间生伟人,此国史之光,而国民所当买丝以绣铸金以祀也。距公之后,垂千年矣,此千年中,国民之视公何如?吾每读《宋史》,未尝不废书而恸也。以不世出之杰,而蒙天下之诟,易世而未之湔者,在泰西则有克林威尔,而在吾国则荆公。
(节选自梁启超《王安石传》,有删改)
[注] ①二帝三王:一般指唐尧、虞舜及夏禹、商汤、周文(武)王。②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
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也。父池,天章阁待制。光生七岁,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仁宗宝元初,中进士甲科。年甫冠 , 性不喜华靡,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列语之曰:“君赐不可违。”乃簪一枝。从庞籍辟,通判并州。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夏人蚕食其地,为河东患。籍命光按视,光建:“筑二堡以制夏人,募民耕之,耕者众则籴贱,亦可渐纾河东贵籴远输之忧。”籍从其策;而麟将郭恩勇且狂,引兵夜渡河,不设备,没于敌,籍得罪去。光三上书自引咎,不报。籍没,光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 , 时人贤之。改直秘阁、开封府推官。交趾贡异兽,谓之麟,光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足为瑞,愿还其献。”又奏赋以风。修起居注,判礼部。有司奏日当食,故事食不满分,或京师不见,皆表贺。光言:“四方见、京师不见,此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当益甚,不当贺。”从之。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莫敢言。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光在并州闻而继之,且贻书劝镇以死争。复面言:“臣昔通判并州,所上三章,愿陛下果断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帝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光退未闻命,复上疏曰:“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帝大感动曰:“送中书。”光见韩琦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拱手曰:“敢不尽力。”未几,诏英宗判宗正,辞不就,遂立为皇子,又称疾不入。光言:“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于旬月,其贤于人远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愿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
(节选自《宋史·司马光传》,有删改)
①筑二堡以制夏人,募民耕之,耕者众则籴贱,亦可渐纾河东贵籴远输之忧。
②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