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今年的丁香似乎开得格外茂盛,城里城外,都是一样。城里街旁,尘土纷嚣之间,忽然呈现出两片雪白,顿使人眼前一亮,再仔细看,才知是两行丁香花。有的宅院探出半树银妆,星星般的小花缀满树头,从墙上窥着行人,惹得人走过了还要回头望。
②城外校园里丁香更多。最好的是图书馆北面的丁香三角地,种有十数棵白丁香和紫丁香。月光下白的潇洒,紫的朦胧。还有淡淡的幽雅的甜香,非桂非兰,在夜色中也能让人分辨出,这是丁香。
③在我断续住了近二十年的斗室外,有三棵白丁香。每到春来,伏案时抬头便见檐前积雪。雪色映进窗来,香气直透毫端。人也似乎轻灵得多,不那样浑浊笨拙了。从外面回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那一片莹白,白下面透出参差的绿,然后才见那两扇红窗。我经历过的春光,几乎都是和这几株丁香联系在一起的。那十字小丁香,那样小,却不显得单薄。许多形成一簇,许多簇花开满一树,遮掩着我的窗,照耀着我的文思和梦想。
④古人词云:“芭蕉不展丁香结”“丁香空结雨中愁”。在细雨迷蒙中,着了水滴的丁香格外妖媚。花墙边两株紫色的,如同印象派的画,线条模糊了,直向窗前的莹白渗过来,让人觉得,丁香确实该和微雨连在一起。
⑤只是赏过这么多年的丁香,却一直不解,何以古人发明了丁香结的说法。今年的一次春雨,久立窗前,望着斜伸过来的丁香枝条上一柄花蕾,小小的花苞,圆圆的,鼓鼓的,恰如衣襟上的盘花扣。我才恍然,果然是丁香结。
⑥丁香结,这三个字给人许多想象。再联想到那些诗句,立觉得她们负担着解不开的愁怨了。每个人一辈子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香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人生中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太平淡无味了么?
⑦小文成后一直搁置,转眼春光已逝。要看满城丁香,须待来年了。来年又有新的结待人去解-—谁知道是否解得开呢?
牵手
女儿很小的时候,带她出门,总是伸一根食指让她紧紧牵住。那时的女儿多小啊,脑袋刚刚齐到我的大腿,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小小的胖手攥住我的食指,不要命地抓着,那真是甩也甩不脱,割也割不掉。不知道那只小手哪来那么大的劲道,我的一根食指对她来说还是庞然大物呢。
稍大的时候领她上街,牵手已经不够了,牵手之后还要用她的胳膊勾住我的小臂,结结实实的,一步不落,仿佛生怕稍不留意我就会从她的身旁逃之夭夭。我觉得小臂被她勾拉得像要脱臼,甩动不灵也妨碍走路,我会冷不防地用劲,从她胳膊里怀抱里抽出自己的手,她“嗷”的一声扑上来,仍然是不屈不挠地抓住,而且比刚才更加用劲。后来我就怕带她上街,或者喝令她去牵爸爸的手。她牵爸爸的手也是一样全心全意,她爸爸让她牵着也会一脸陶醉和幸福。
女儿现在已经十三四岁了。十三四岁的女儿人高马大,我们俩并排走路,我不穿高跟鞋比她矮一头。人高马大的女儿出门依旧牵着我的手,但不是攥住我一根食指了,而是把我的食指中指无名小指捏成一排,而后囊括进她的掌心。我说不行,你太大了,你看街上有没有这么
大的女孩子还牵蚂妈手的?她“嗯”一声说:“我想牵。”我试图甩脱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她固执地不让我的手滑开。她的手劲多大啊!
我的指骨在她掌心里酥麻酥麻,只要她再加把劲我就会叫唤出声。可我内心也喜欢这种指骨酥麻的感觉。
我真不知道女儿牵我的手要牵到什么时候,今生今世我们的手还会不会分开。我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我心里却默念着:牵吧,牵吧。我的孩子!妈妈牵女儿的手天经地义,女儿牵妈妈的手地久天长。女儿把她的手交到我手里,她就把她的一切都交给我了:在她满十八岁之前,她无忧无虑,因为忧虑有妈妈担着,荆棘由妈妈去砍,给她一把毒药她会不眨眼地当糖吞下,领她走上悬崖她会一步不落紧紧跟着。谁让我是妈妈呢?她的手不交给妈妈还能够交给谁呢?妈妈生来就是要牵着孩子走路的。
可是妈妈老了之后,你还能这样紧紧牵住妈妈的手吗,我的孩子?跟现在你把一切交给妈妈一样,那时候妈妈也该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从前你交给妈妈的是花朵儿一样的身体,诗一般梦一样的年华;以后妈妈却要回赠你一段枯萎皱缩的躯干,一个琐碎不堪的灵魂。到那时候,你会牵我的这只手吗,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①妈妈牵女儿的手天经地义,女儿牵妈妈的手地久天长。
②给她一把毒药她会不眨眼地当糖吞下,领她走上悬崖她会一步不落紧紧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