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托尔斯泰小说原著改编的歌剧《复活》于2019年年底在北京剧院首演,以此向名著致敬,并纪念中俄建交70周年。将《复活》改编为歌剧,在国内外没有先例。它的剧情结构将分为序曲、结尾和四幕共六个部分,剧情按照倒叙的方式展开到第三幕,之后顺叙。
本剧通过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与女主人公玛丝洛娃的情感故事,抒写了一支赞颂人性和精神复活的心灵交响曲。据介绍,这部作品基本按照托尔斯泰小说原著的叙事逻辑和故事脉络改编,但侧重点和人物个性有了新的变化,突出和强调了生命的尊严与平等。歌剧版《复活》由中俄作曲家合作完成,因此融合了浓郁的俄罗斯风格和醇厚的中华韵味。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刘思军负责全部独唱、重唱及部分合唱唱段;俄罗斯作曲家帕切连科负责序曲及部分合唱唱段。这部作品将由北京青年导演孙仝执导,由歌唱艺术家宋元明、张海清领衔演唱。
复活(节选)
列夫·托尔斯泰
聂赫留朵夫在监狱大门口拉了拉铃。他不知道玛丝洛娃今天情绪怎样,又想到她和她同监的人都对他保守着什么秘密,不禁提心吊胆,神经紧张。他向出来开门的看守说明要见玛丝洛娃。看守回去打听了一下,告诉他玛丝洛娃在医院里。聂赫留朵夫就上医院。
一个青年医生,浑身散发着石炭酸味,在走廊里接见聂赫留朵夫,严厉地问他有什么事。这位医生处处体恤囚犯,因此经常同监狱当局,甚至同主任医生发生冲突。他唯恐聂赫留朵夫提出什么违章要求,就表示他对任何人一视同仁,还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里没有女病人,这里是儿科病房。”青年医生说。
“我知道,不过这里有个女人是从监狱里调来担任助理护士的。”
“对,这样的女人这儿有两个。您究竟有什么事?”
“其中有个叫玛丝洛娃的,我同她很熟,”聂赫留朵夫说,“我想见见她,我为她的案子要到彼得堡去上诉。我想把这东西交给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聂赫留朵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说。
“行,这个可以。”医生态度缓和下来说,接着吩咐一个系白围裙的老太婆把助理护士玛丝洛娃叫来。“您要不要在这儿坐一下?到候诊室去也行。”
“谢谢您。”聂赫留朵夫说,趁医生态度好转,就向他打听玛丝洛娃在医院里工作得好不好。“还不错,要是考虑到她过去的生活经历,应该说很不错了,”医生说,“喏,她来了。”
玛丝洛娃穿一件条纹连衣裙,外面系着白围裙,头上扎着一块三角巾,盖住头发。她一看见聂赫留朵夫,脸唰地红起来,迟疑不决地站住,然后皱起眉头,垂下眼睛,踏着走廊里的长地毯快步向他走来。她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本想不同他握手,但后来还是向他伸出手,她的脸涨得越发红了。自从上次他们谈话时她发了脾气又道了歉以后,聂赫留朵夫还没有见到过她。他料想她今天的心情同上次一样。但今天她完全不同,脸上出现了一种新的表情:拘谨,羞怯。而且聂赫留朵夫觉得她对他很反感。他告诉她他将去彼得堡,并且把装着他从巴诺伏带来的照片的信封交给她。
“这是我在巴诺伏找到的,一张很旧的照片,说不定您会喜欢的。拿去吧!”
她扬起黑眉毛,用她那双斜睨的眼睛惊奇地瞅了瞅,仿佛在问这给她做什么。然后默默地接过信封,把它插在围裙里。
“您在这儿好吗?”聂赫留朵夫问,“我很替您高兴。总比那边好一些。”
“‘那边’指什么地方?”她问,顿时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边就是牢里,”聂赫留朵夫赶快回答。“好什么呀?”她问。
“我想这里的人好些。不像那边的人。”“那边好人多得很。”她说。
“我今天要上彼得堡去。您的案子很快就会受理。我希望能撤销原判。”
“撤销也好,不撤销也好,如今对我都一样。”她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您都一样,”他说,“不过对我来说,您无罪释放也好,不释放也好,倒真的都一样。不管情况怎样,我都将照我说过的话去做。”他坚决地说。
她抬起头来。她那双斜睨的黑眼睛又像瞅着他的脸,又像瞅着别的地方。她整个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不过她嘴里所说的同她眼睛所说的截然不同。
“您何必说这种话呢!”她说。
“我说这话是要让您明白我的心意。”
“这事您已经说够了,用不着再说了。”她好容易忍住笑说。病房里不知怎的喧闹起来。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好像在叫我。”她不安地回头望望说。
“好吧,那么再见了。”他说。
她假装没有看见他伸出手来,没有跟他握手就转过身,竭力掩饰她的得意神气,沿着走廊的长地毯快步走去。
“她身上起了什么变化?她在想些什么?她有什么感受?她是要考验我,还是真的不能原谅我?她的心肠变软了,还是怀恨在心?”聂赫留朵夫问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回答。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变了,她的心灵里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个变化不仅使他同她联结起来,而且使他同促成这变化的上帝联结起来。
(课内)她没有听他说话,却一会儿瞧瞧他那只手,一会儿瞧瞧副典狱长。等副典狱长一转身,她连忙把手伸过去,抓住钞票,把它塞在腰带里。
求 婚
聂赫留朵夫在监狱的门廊里已等了好久。
他来到监狱,在大门口打了打铃,然后把检察官的许可证交给值班的看守。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不断在心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主要的话,就是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已有鱼尾纹,嘴唇周围也有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
“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话。”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自己的心事,却又被她抢过话头。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可是有人控告她放火,他们就坐了牢。”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说实在的,她真是个很不错的老婆子,分明是受了冤枉。”玛丝洛娃说,对他瞧瞧,又垂下眼睛笑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着,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那次对您说的话吗?”他说。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愣了,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
“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在上帝面前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让人不明白。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您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你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你的身份。还是找你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不明白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聂赫留朵夫说。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迫不及待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走,你给我走!”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看守走到他们跟前。
“你闹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玛丝洛娃垂下眼睛,将她那双小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又坐下了。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您今天有点激动,要是可能,我明天再来,您考虑考虑吧。”聂赫留朵夫说。
玛丝洛娃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样子,他被你迷住了。趁他还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
“这倒是真的。”道口工用唱歌一般好听的声音说。“穷人成亲夜晚也短,有钱人想什么有什么,要怎么办就准能办到。”
“怎么样,我的事你提了没有?”那个老婆子问。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因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直至大醉。
(选自列夫·托尔斯泰《复活》第一部第48章,草婴翻译,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