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还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可是,您看,现在没时间了。”聂赫留朵夫说着伸出一只手,“我还要来的。”
“话好像都已说了……”
她伸出一只手,但是没有同他握。
“不,我要设法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再同您见面,我还有些非常重要的话要对您说。”聂赫留朵夫说。
“好的,那您就来吧。”她说,做出一种要讨男人喜欢的媚笑。
“您对我来说比妹妹还亲哪!”聂赫留朵夫说。
“真怪!”她又说了一遍,接着摇摇头,向铁栅栏那边走去。
《复活》中玛丝洛娃为什么不相信轰赫留朵夫?
因为小时候一场重病被父母忽视而导致右眼斜视的缘故,我每天如惊弓之鸟,躲着那些专以揭别人伤疤为乐的“顽童”,我怕一不留神就成为他们挖苦的对象。于是,我每天选择背街小巷以避开人群,提心吊胆地上学回家,无时无刻不提防着没来由的伤害。我异常敏感,字典中的“斜”字被我用笔抹掉。越是那样,内心就越是痛苦,无比压抑。
我所有的委屈一点点在积攒,矛头指向了母亲。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母亲当年对我漠不关心造成的。我把愤恨凝聚成一座活火山,随时随地都会喷发——我撕毁了唯一的全家福,把顶撞母亲当成报复的手段,也常和姐妹无端地争吵打闹,把家搅得鸡犬不宁。母亲常常被我气得偷偷抹泪,也曾高举着笤帚将我撵出家门,( )。我在一次次的懊悔和内疚中逐渐长大,即便想起在外所受的伤痛,也不会再歇斯底里。面对讥笑,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火冒三丈,去争去拼;只是装作若无其事,默默离开。
[聂赫留朵夫与玛丝洛娃在狱中见面后,决定为她提出上诉,经典狱长同意在办公室里再次与玛丝洛娃见面。玛丝洛娃请求聂赫留朵夫帮助被诬告为纵火犯的明肖夫母子,并拒绝了聂赫留朵夫的求婚。但聂赫留朵夫坚持帮助玛丝洛娃,打算将玛丝洛娃调到医院工作;同时找到明肖夫了解情况。为此他求助副省长玛斯连尼科夫,征得其同意后第三次到监狱会见玛丝洛娃]
人好像河流,河水都一样,到处相同,但每一条河都是有的地方河身狭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河身宽阔,水流缓慢;有的地方河水清澈,有的地方河水浑浊;有的地方河水冰凉,有的地方河水温暖。人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具有各种人性的胚胎,有时表现这一种人性,有时表现那一种人性。他常常变得面目全非,但其实还是他本人。有些人身上的变化特别厉害。聂赫留朵夫就是这一类人。这种变化,有的出于生理原因,有的出于精神原因。聂赫留朵夫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变化之中。
在法庭审判以后,在第一次探望卡秋莎以后,他体会到一种获得新生的庄严而欢乐的心情。他决定不再抛弃她,也没有改变同她结婚的决心,只要她愿意的话,然而现在这件事却使他感到痛苦和烦恼。
在走访玛斯连尼科夫后的第二天,他又坐车到监狱去看她。
典狱长准许他同她会面,但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律师办事室,而是在女监探望室里。典狱长虽然心地善良,但这次对待聂赫留朵夫的态度不如上次热情。聂赫留朵夫同玛斯连尼科夫的两次谈话显然产生了不良后果,上级指示典狱长对这个探监人要特别警惕。
“见面是可以的,”典狱长说,“只是有关钱的事,请您务必接受我的要求……至于阁下写信提出要把她调到医院里去,那是可以的,医生也同意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她说:‘要我去给那些病鬼倒便壶,我才不干呢……’您瞧,公爵,她们那帮人就是这样的。”他补充说。
聂赫留朵夫什么也没回答,只要求让他进去探望。典狱长派一个看守带他去。聂赫留朵夫就跟着他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女监探望室。
玛丝洛娃已经在那里。她从铁栅栏后面走出来,模样文静而羞怯。她走到聂赫留朵夫紧跟前,眼睛不看他,低声说:“请您原谅我,德米特里·伊凡维奇,前天我话说得不好。”
“可轮不到我来原谅您……”聂赫留朵夫想说,但没有说下去。
“不过您还是离开我的好。”玛丝洛娃补充说,①用可怕的目光斜睨了他一眼。聂赫留朵夫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紧张而愤恨的神色。
“究竟为什么我得离开您呢?”
“就该这样。”
“为什么就该这样?”
②她又用他认为愤恨的目光瞅了瞅他。
“嗯,说实在的,”她说。“您还是离开我吧,我对您说的是实话。我受不了。您把您那套想法丢掉吧。”她嘴唇哆嗦地说,接着沉默了一下。“我这是实话。要不我宁可上吊。”
聂赫留朵夫觉得,她这样拒绝,表示她因为他加于她的屈辱恨他,不能饶恕他,但也夹杂着一种美好而重要的因素。她这样平心静气地再次拒绝他,这就立刻消除了聂赫留朵夫心里的种种猜疑,使他恢复了原先那种严肃、庄重和爱怜的心情。
“卡秋莎,我原先怎么说,现在还是怎么说。”他特别认真地说。“我求你同我结婚。要是你不愿意,现在不愿意,那么,我继续跟着你,你被发送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
“那是您的事。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她说,嘴唇又哆嗦起来。
聂赫留朵夫也不作声,觉得说不下去了。
“我现在先到乡下去一下,然后上彼得堡,”他终于镇定下来说,“②我将为您的事……为我们的事去奔走。上帝保佑,他们会撤销原判的。”
“不撤销也没有关系。我就算不为这事,③也该为别的事受这个罪……”玛丝洛娃说,他看见她好容易才忍住眼泪。
“那么,您看到明肖夫了吗?”她突然问,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激动。
“他们没有犯罪,是吗?”
“我想是的。”
“那个老太婆可好了。”她说。
聂赫留朵夫把从明肖夫那儿打听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她。
他问她还需要什么,她回答说什么也不需要。
他们又沉默了。
“哦,至于医院的事,”她忽然用那斜睨的眼睛瞅了他一眼,说,“要是您要我去,那我就去。酒我也不再喝了……”
聂赫留朵夫默默地瞧了瞧她的眼睛。③她的眼睛在微笑。
“那很好。”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说完就同她告别了。
“是啊,是啊,她简直换了一个人了。”聂赫留朵夫想他消除了原来的种种疑虑,产生了一种崭新的感觉,那就是相信爱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
(节选自列夫·托尔斯泰《复活》,有删改)
穷人树
一
密林深处,阳光从树梢上筛落下来,投下一地斑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脱离了同伴,进入一个无人之境。我希望在这与世隔绝的瞬间,听到他的声音,我甚至希望看到他穿着白色长衫的身影、飘着白色胡须的脸庞。
这是什么?土路一侧,杂乱无章的林间空地里出现了一排整齐的青草,大约有三四米长吧,高不过30公分。难道,他就在这里?
我停住脚步,四下打量,没有墓碑,没有墓室,只有几束野花,那是刚刚和我擦肩而过的外国人从附近采来的。我只能相信,就是这里了。
我走近那一排像哨兵一样列队的青草 , 弯下腰,我把我的手掌按在青草附近的泥土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想感受一下历史中某个时刻的温度?应该是。
同行们陆续赶到。大家按照中国民间的习俗,鞠躬。
青草下面,是19世纪俄罗斯最杰出的作家、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家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二
东翼楼是托尔斯泰最后的住所。我们看到了追求“平民化”的托尔斯泰当年种地的农具、做鞋的工具,还有一些简朴的生活用品。
东翼楼的门前,有一棵小树,单薄瘦弱。据说,当年来寻求托尔斯泰帮助的穷人常常在这棵树下聚集,托尔斯泰写作之暇便在树下的长椅上同农奴们交谈,帮助他们寻求自由之路。所以,这棵树被人命名为“穷人树”——当然,此树已非彼树,这棵树是那棵树的后代,不变的只是位置,它的名字仍然是“穷人树”。
晚年的托尔斯泰为了摆脱荣誉和财富,曾经称自己为T·尼古拉耶夫——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意,而此时,我突发奇想,也许,这个名字的含意就是“穷人树”。
在东翼楼里,我们幸运地听到了托尔斯泰讲课。那是从一个半世纪以前留下的一台留声机里复制下来的。翻译告诉我们,内容都是托尔斯泰晚年勉励孩子的话:快乐生活,学习知识,做有用的人。
三
1910年10月28日清晨,托尔斯泰庄园仍然沉浸在睡梦之中。托尔斯泰蹑手蹑脚下楼,拎上简单的行装,和他的私人医生一起,消失在夜空之中。在火车站,他潦草地给妻子写了一封信:“我做了我这个年龄的老人通常做的,我离开了这种世俗的生活,为了在孤独和平静中度过我的有生之日。”
但世界不允许“它的”托尔斯泰属于自己,属于他本身的、省察的意志。普通百姓也不能容忍托尔斯泰离开他们,抛弃他们。对于托尔斯泰行为的阻止,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声势浩大。
茨威格说,是上帝及时地派来了增援部队--死神将托尔斯泰从人间的包围中解脱出来,让他回到他想达到的理想境地——在逃亡途中他罹患感冒,在11月4日夜里,这棵苍老的“穷人树”又一次振作起来并呻吟道:“农民,农民究竟怎样生活?”
11月7日,比所有人都更明白地看过这个世界的眼睛熄灭了。托尔斯泰最后说的话是,人类所有的哲学只有一句话——爱与和平。
从东翼楼到墓地,直线距离应该有一公里以上。托尔斯泰下葬那天,他生前的同盟者、受患者、崇拜者、反对者、政府的工作者……从四面八方赶来。以东翼楼门口的“穷人树”为起点,托尔斯泰的遗体由几千人用双手托着,接力传递,送到了墓地。今天我们已无从看到那种朝圣般的场景,但我们的内心依然能够感受到在那一段时空里凝聚的情感。
四
一张似乎是托尔斯泰留在人间最完整形象的画像:白须如瀑、身着白色长衫的矮个子老人,赤裸双脚,立在土地上,他的双手插在腹前的腰带里,长衫的口袋里沉甸甸地装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本,露出一角——应该是《圣经》,晚年的托尔斯泰主张让灵魂主宰内体,使自己走向道德完善。
茨威格在描绘托尔斯泰外貌时说:“从这个人身上看不出有任何精神的东西……混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因为脸的平庸,就突显出眼睛,高尔基的描写最为经典:“托尔斯泰这双眼睛里有一百只眼珠。”——凡是从这双眼睛面前经过的一切、哪怕极其微小的事物,还有假象,无不为其洞悉。它们像X光一样透视着社会和人间的奥秘,就是这双眼睛日积月累的观察,建筑了《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
正因为拥有这双眼睛,所以托尔斯泰能够拥有常人不能拥有的东西,那就是对于人的意义、人的生活、人的尊严的理解,还有社会的诸多问题,关于等级的形成,亲情、爱情、伦理道德等等——正是因为他拥有深邃的思想,所以他肯定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五
站在托尔斯泰庄园门口不足百米的“小街”上,打量庄园内外,我突然想,俄罗斯人真是太缺乏商业头脑了,像托尔斯泰这样重量级大作家的故居,是几近天赐的旅游资源。如果——我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思维推论-可以把这里打造成为一个旅游重镇,从而带动当地的经济。他们居然就让它荒废着,依然只是一个古老破旧的村庄。
听了我的想法,翻译沉思了一会儿对我们说,俄罗斯人的理念是尽可能地保持名胜古迹的生态。如果不是政府严格控制,各国人,尤其是中国人,早就在这里投资了。
哦,我说。我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再说话了。因为,我所想到的,正是托尔斯泰当年极力逃离的。我为我一刹那的念头感到惭愧。
傍晚,我们离开了托尔斯泰庄园。夕阳西下,冈峦起伏,奥卡河碧波荡漾,在我们的视野里蜿蜒延伸,直到汇入落日余晖,水天一色。我的心中涌动着那首淳朴的歌谣,那杂树丛生的墓地和那像哨兵一样列队的青草 , 在眼前挥之不去。
(取材于徐贵祥《穷人树》,有删改)
“那事早就完了。”她说,“如今我被判决,要去服苦役了。”
她说出这句悲痛的话,嘴唇都哆嗦了。
“我知道,我相信,您是没有罪的。”聂赫留朵夫说。
“我当然没有罪。我又不是小偷,又不是强盗。这儿大家都说,一切全在于律师。”她继续说,“大家都说应该上诉,可是得花很多钱……”
“是的,一定要上诉。”聂赫留朵夫说,“我已经找过律师了。”
“别舍不得花钱,得请一个好律师。”她说。
“我一定尽力去办。”
接着是一阵沉默。
她又像刚才那样微微一笑。
“我想请求您……给些钱,要是您答应的话。不多……只要十个卢布就行。”她突然说。
“行,行。”聂赫留朵夫窘态毕露地说,伸手去掏皮夹子。
她急促地瞅了一眼正在屋里踱步的副典狱长。
“当着他的面别给,等他走开了再给,要不然会被他拿走的。
这段文中用了什么手法?表现了俄国当时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