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年孤独》辉煌光芒的照耀下,马尔克斯其余的长篇小说都显得有些孱弱和暗淡——它们的确不能跟《百年孤独》相提并论。《枯枝败叶》只能看成《百年孤独》的泥坯,是《百年孤独》的“枯枝败叶”;《家长的没落》从兀鹰撕破铁丝网的神奇意象开头,却在作者力不从心的反复涂抹下,渐渐变得暗昧不辨轮廓;《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与作者别的作品相比,毫无野心可言,是作者肌内快感驱使下的市井逸闻;《迷宫中的将军》以“拉于美洲的解放者”玻利瓦尔为原型,试图塑造一个以抗暴为初衷,从而差点自己变成暴君的疲惫英雄。这部小说在我看来,艺术成就仅次于《百年孤独》,但格局气象仍不能望其项背。《霍乱时期的爱情》是我看到的马尔克斯的最后一部作品,我不敢相信一个声名显赫的诺奖作家,会如此罕见地写一部终成眷属的爱情小说。我愿意把它解释成马尔克斯难得地大发善心,对世人做了一次满怀恻隐的安抚。近三十年来,可以肯定没有哪个外国作家对中国作家的影响超得过马尔克斯,( ),我承认,对他任何的吹毛求疵,也许只是一个为他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所惊骇的后辈,闪在一旁,对其因伟大才可能的斑驳指指点点。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至少暂时从幻想的种种煎熬中解脱出来,很快便营造出一种井然有序的实干氛围,其中只批准一项自由:释放从建村伊始就以歌声欢快报时的群鸟,代之以家家户户各备一台音乐钟。
选文中划线句子体现了布恩迪亚什么特点?
5月22日,莫言出席中拉人文交流研讨会发表演讲:“我不能说马尔克斯是当代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但自20世纪60年代至今,世界上的确没有一本书像《百年孤独》那样产生广泛而持久的影响。”莫言称,自己有一个与马尔克斯相见的幻想,“我甚至都想好了见到他时应该说的第一句话,到了后来因为他身体欠佳,这个幻想没有变成现实”,“我当年想好的见到马尔克斯时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先生,我在梦中曾经与你一起喝过咖啡,但哥伦比亚的咖啡里面,有点中国绿茶的味道。’”
在《百年孤独》辉煌光芒的照耀下,马尔克斯其余的长篇小说都显得有些孱弱和暗淡——它们的确不能跟《百年孤独》相提并论。《枯枝败叶》只能看成《百年孤独》的泥坯,是《百年孤独》的“枯枝败叶”;《家长的没落》从兀鹰撕破铁丝网的神奇意象开头,却在作者力不从心的反复涂抹下,渐渐变得暗昧不辨轮廓;《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与作者别的作品相比,毫无野心可言,是作者肌肉快感驱使下的市井逸闻;《迷宫中的将军》围绕“拉丁美洲的解放者”玻利瓦尔为原型,从而试图塑造以抗暴为初衷,从而差点自己变成暴君的一个疲惫英雄。这部小说在我看来,艺术成就仅次于《百年孤独》,但格局气象仍不能望其项背。《霍乱时期的爱情》是我看到的马尔克斯的最后一部作品,我不敢相信一个声名显赫的诺奖作家,会如此罕见地写一部终成眷属的爱情小说。我愿意把它解释成马尔克斯难得地大发善心,对世人做了一次满怀恻隐的安抚。近三十年来,可以肯定没有哪个外国作家对中国作家的影响超得过马尔克斯,我这样数落他,会让人误解我有不敬之意,但事实恰好相反,我承认,对他任何的吹毛求疵,也许只是一个为他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所惊骇的后辈,闪在一旁,对其因伟大才可能的斑驳指指点点。
普通的一天
加西亚·马尔克斯
星期一清早,天气暖和,无雨。唐奥雷里奥·埃斯科瓦尔六点钟就敞开了诊所的门。他是一位没有营业执照的牙科医生,每天总起得很早。他上穿一件花衬衫,颈部扣着一只金扣儿;下穿一条长裤,裤腰扎一根松紧带儿。他腰板硬实,身材细瘦,目光不轻易东张西望,像个聋子似的。他从玻璃橱里取出一只还在石青模子上装着的假牙,又把一束工具放在桌上,像展览似的由大到小摆好。
把所用的东西准备好后,他把磨床拉向弹簧椅。坐下来磨假牙。他好像没有考虑他在做的事情,手脚一直在不停地忙碌着,即使不使用磨床也一刻不停地蹬着踏板。
八点过后,他停了一会儿,从窗口望了望天空,看见两只兀鹰在邻居家的屋顶上沉静地晒太阳。他一面想着午饭前可能又要下雨,一面又继续干他的活计。他十一岁的儿子的反常叫声把他从专心致志的神态中惊醒:
“爸爸!”
“干吗?”
“镇长问你能不能给他拔个牙?”
“告诉他,我不在。”
他正在磨一只金牙,把牙拿到眼前,眯着眼睛察看着。他儿子的声音又从小小的接待室里传来。
“他说你在家,他听见你说话了。”
牙科医生继续察看着那颗金牙,直到把活儿做完,把牙放在桌上后才说:“好多了。”
他又踏动了磨床。接着从一个小纸盒里取出一个安着几颗牙齿的牙桥,开始磨金套。那纸盒里盛着等着他做的活儿。
“爸爸!”
“什么事?”他的神情依然如故。
“他说你要是不给他拔牙,他就让你吃子弹。”
他停下蹬踏板的脚,①把磨床从椅子前推开,把桌子下面的抽屉拉出来,驳壳枪就放在抽屉里。
“哼!”他说,“让他进来对我开枪好了。”
②他转了一下椅子,让自己面对大门,一只手按着抽屉沿儿。
镇长出现在门口。镇长已经把左脸刮光,右脸却有五天未刮了,看去又肿又疼。牙科医生从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看出,他准有许多个夜晚疼得不曾合眼了。③他用手指把抽屉关上 , 温和地说:“请坐吧。”
“早晨好!”镇长说。
“早晨好。”牙科医生说。
当用具在沸水里消毒的时候,镇长把脑袋靠在了椅枕垫上,觉得好多了。他闻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这是一间简陋的诊室:一把旧木椅,一台脚踏磨床和一个装着圆形的瓷把手的玻璃橱。椅子对面的窗上挂着一幅一人高的布窗帘,当听到牙科医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镇长脚后跟蹬地,张开了嘴。
唐奥雷里奥·埃斯科瓦尔把他的脸扳向亮处。察看过损坏的臼齿后,用手谨慎地按了按下颌。
“你不能打麻药了。”
“为什么?”
“因为牙床化脓了。”
镇长望了望他的眼睛。“好吧。”他说,露出一丝苦笑。
牙科医生没有说话。他把煮用具的浅口锅端到手术台上,用凉了的镊子把用具夹出来,动作还是不慌不忙。然后用脚尖把痰盂挪过来,又在脸盆里洗了手。做这一切时,他一眼也不看坐在椅子上的镇长。但是镇长却紧紧地用眼睛盯着他。
那是一颗下牙床上的智齿。牙科医生叉开双腿,用热乎乎的拔牙钳夹住臼齿。镇长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脚上,觉得腰部一阵透心凉,但是他没有叹气。牙科医生只是扭动着手腕。他没有怨恨,更准确地说,他是怀着一种酸楚的心情说:
“中尉,你在这儿杀了二十个人了。”
镇长感到下牙骨上发出一阵咯吱声,他的双眼顿时涌满了泪水。但是直到确知牙齿拔下来,他才舒了一口气。这时,他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了拔下来的牙。在痛苦之中,他觉得那颗牙齿是那么古怪,他怎么也不理解那五个夜晚会使他受到那般折磨。他把身子俯向痰盂,嘴里喘着粗气,身上渗出了汗水。他解开了军衣扣,又伸手到裤兜里摸手帕。牙科医生递给他一块干净布。
“擦擦眼泪吧。”他说。
镇长擦了擦眼。他的痛苦减轻了。牙科医生洗手的时候,他看见了残破的天花板和一个落满灰尘、挂着蜘蛛卵和死昆虫的蜘蛛网。牙科医生一面擦手一面走回来。“你要记住,”他说,“回去要用盐水漱口。”
镇长站起来,没精打采地行了个军礼,大步向门口走去,军服的扣子也没扣。“给我记上账吧。”他说。
“给你还是给镇公所?”
镇长没有看他,关上门,在铁栅栏外面说:
“都一样!”
(选自《外国微型小说300篇》,有删改)
【注释】加西亚·马尔克斯,哥伦比亚作家,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百年孤独》。其作品以描写混战动荡条件下的平民生活见长。
流光似水
马尔克斯
圣诞节,男孩子们又要求买一艘划艇。
他们的爸爸说:“没问题,我们回到卡塔古娜再买。”
但九岁的托托和七岁的乔尔远比父母想象中来得坚决。他们齐声说:“不,我们现在就要。”
他们的母亲说:“但是,这儿只有淋浴间的水可以划船。”
她和丈夫的话都没有错。他们在卡塔古娜的家有个带海湾船坞的院子,还有一个可容纳两艘大游艇的棚舍。但是,他们在马德里这边是挤在卡斯特拄纳街四十七号的公寓五楼里。可是他俩曾经答应孩子们,如果他们得了全班第一,就送他们一艘有六分仪和罗盘针的划艇,孩子们做到了。于是爸爸把这些都买来,那是一艘漂亮的铝艇,吃水线有一道金色条纹。
午餐的时候,爸爸宣布:“小艇在车库。问题是,没有办法由电梯或者楼梯把它搬上来,车库也腾不出多余的空间了。”
下一个星期六下午,孩子们请同学来帮忙把小艇搬上楼梯,好不容易才搬到女佣房。
爸爸说:“恭喜!现在呢?”
男孩子们说:“我们只是要把小艇搁在房间里,现在已经放进来了。”
星期三,爸爸妈妈照例看电影去了。孩子们成了家里的大王兼主子,他们关上门窗,打破客厅里一盏亮着的电灯灯泡。一股清凉如水的金光流泻出来,他们任由它流到近三尺深。然后,他们开着电灯,拿出划艇,就在屋内的小岛之间随意航行。
这次荒诞的奇航是我参加一期家居用品诗歌研讨会,说了几句玩笑话的结果。托托问我为什么一碰开关灯就会亮,我没有多思考。“光就像水,你一扭开龙头,它就出来了。”我说。
于是他们每星期三晚上都行船,学习使用六分仪和罗盘针,等他们的父母看完电影回家,总发现他们在干干的地上睡得像天使。几个月后,他们渴望走得更远,就要求全套的潜水装,包括面具、鳍状肢、氧气筒和压缩空气枪。
他们的父亲说:“你们把一艘不能用的划艇放在女佣房间已经够糟了,现在你们还要潜水装备,岂不更糟糕?”
“如果我们第一学期赢得金栀子花奖呢?”乔尔说。
他们的母亲惶然地说:“不,已经够了。”
他们的父亲责备她太强硬。
她说:“这两个孩子该尽本分的时候,连根钉子都赢不到。可是为了得到他们要的东西,他们什么奖都拿得到,连老师的职位都能抢到手。”
最后,父母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可是到了七月,托托和乔尔各获得一个金栀子花奖,且获得校长公开表扬。那天下午,他们没有再开口,就在卧室里发现两套未拆封的潜水用具。
下一个星期三,他们的父母在电影院观赏《巴黎最后探戈》的时候,孩子们把公寓注满了深达十二尺的金光,温驯的鲨鱼在床铺等家具底下潜游,从光流底部可以打捞出不少几年来迷失在黑暗里的东西。
在年终颁奖大会上,两兄弟被赞誉为全校典范,获得杰出奖。这次他们用不着开口,父母主动问他们要什么。他们非常讲理,只要求在家开个宴会招待同班同学。
他们的父母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满面春风。
“这证明他们成熟了。”他说。
再下一个星期三,他们的父母正在观赏《阿尔及尔战役》时,卡斯特拉纳街的行人都看见一道光瀑从一幢树影掩映的老建筑里流泻下来,溢出阳台,一股一股沿着房屋正面倾泻而下,金色洪流急奔大道,一路照亮了市区,直亮到瓜达拉巴。
救火队面对这个紧急状况,撞开五楼的门,发现公寓里满是金光,一直淹到天花板。豹皮沙发和安乐椅在吧台流出的酒瓶和大钢琴间高高低低漂浮着,钢琴上的马尼拉罩巾时起时落,像一条金黄色的软骨鱼,不停地扇动。家居用品诗意盎然,好像长了翅膀,在厨房的上空飞翔。孩子们跳舞用的军乐队乐器,在从母亲水族箱里游出来的彩色鱼儿间漂来漂去,那些鱼是浩瀚的金色光海里唯一活生生而且快快乐乐的动物。
大厅那一头,托托戴着潜水面具和仅够抵达港口的氧气,坐在船尾,随浪潮摆动,手握紧双桨,正在找灯塔;乔尔浮在船头,还在用六分仪寻找北极星;满屋子漂浮的是他们的三十七个同学,有的正在窥视天竺葵盆栽,有的正打开爸爸的酒瓶偷喝一杯白兰地酒……就这样化为永恒。
他们同时扭开太多灯,公寓泛滥成灾,医院传教士圣茱丽安纪念小学的整整两个班学生,最终淹死在卡斯特拉纳街四十七号五楼——在西班牙的马德里,一个夏天像火烧、冬风冷如冰、没有海洋也没有河流、内陆根性的居民永远学不会光海航行术的遥远城市。
(有删改)
推动情节发展。
C . 小说多处以细节传神,通过对兄弟俩的语言、动作和心理等方面的描写,以外在细节刻画人物的内在特征。 D . 小说采用“重复轮回”的时间设置,形成一个循环的叙事结构,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感,使故事情节富有戏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