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侍萍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①
周朴园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 亲戚?②
周朴园 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侍萍 哦——那用不着了。③
周朴园 怎么?
鲁侍萍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④
(侍萍要求见萍儿)周朴园说:“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 —— (顿)他很大了, —— (顿)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节选一: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
周朴园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节选二:
鲁大海 (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造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节选三:
谈谈《雷雨》的戏剧冲突
①戏剧不懂得平静过日子。它需要不断掀起冲突的浪潮,使人物在相互冲突中撞击出性格的火花。《雷雨》中,曹禺把20年代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无法调和的阶级矛盾,集中于周、鲁两家和冲突氛围里,把两家30年来的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和情爱纠葛集中在一天的特定的环境中,人物的性格就得到了自然的艺术显现。
同是炎黄子孙,但鲁侍萍这位柔弱、善良、温柔的女子,在那个特定的社会里一直不能将驾驭生命的缰绳紧握在自己的手中。②她被封建买办资产阶级家庭所蹂躏,被伪善的资产阶级与封建阶级的“混血儿”周朴园所欺骗。在第二幕中,侍萍与周朴园的对话看似平淡,冲突却异常激烈。当周朴园吩咐她“先下去”时,侍萍“望着朴园,泪要涌出”,只问了一句“老爷,没有事了?”这简短的话语和微细的表情变化,就很好地展示了侍萍哀怨和愤恨的心情;当侍萍说:“老爷,想见一见她么?”时,冷酷无情的周朴园连忙回答:“不,不,不用。”三个“不”字便将他人性的伪善和灵魂的冷酷暴露得淋漓尽致。当周朴园得知面前这个两鬓染霜的老婆子就是他当年玩弄过的漂亮的侍女时,他色厉内荏,拿出一张五千元的支票,并声称“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侍萍将肮脏的支票撕得粉碎,然后迸发出血泪控诉:“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
这一撕,撕破了周朴园伪善自私的假面具,撕碎了资本家金钱至上的信条,撕出了侍萍倔强自尊的性格,也撕出了她30年风雨中磨炼出的坚忍反抗的精神。
文本一:
【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你说。(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节选自《窦娥冤》)
文本二:
哈姆莱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且慢!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
哈姆莱特 出家去吧。为什么你要生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一个人有了那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的好。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处呢?我们都是些十足的坏人,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出家去吧。你的父亲呢?
(节选自《哈姆莱特》)
上联:
下联:汉卿杂剧一腔热血震古烁今
(四凤端茶,放朴园前。)
周朴园 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 煎好了。
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
鲁四凤 (看蘩漪,不说话)
蘩 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给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蘩 漪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鲁四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 (低而缓地)倒了来。
蘩 漪 (反抗地)我不愿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 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蘩 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蘩 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蘩 漪 (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 冲 (反抗地)爸!
周朴园 (怒视)去!
(周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
周 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 萍 (低头,到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蘩 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 (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蘩 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 萍 爸!我——
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周萍走到蘩漪面前。)
周 萍 (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 (高声)跪下!
(周萍望蘩漪和周冲;蘩漪泪痕满面,周冲身体发抖。)
周朴园 叫你跪下!
(周萍正向下跪。)
蘩 漪 (望着周萍,不等周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有删改)
下面节选的是莎士比亚剧作《哈姆莱特》第三幕第一场中的一段,写王子装疯之后,国王让他的恋人奥菲利娅刺探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哈姆莱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且慢!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奥菲利娅 我的好殿下,您这许多天来贵体安好吗?
哈姆莱特 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奥菲利娅 殿下,我有几件您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把它还给您;请您现在收回去吧。
哈姆莱特 不,我不要;我从来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奥菲利娅 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了我,那时候您还向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使这些东西格外见得贵重;现在它们的芳香已经消散,请您拿回去吧,因为在有骨气的人看来,送礼的人要是变了心,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了价值。拿去吧,殿下。
哈姆莱特 哈哈!你贞洁吗?
奥菲利娅 殿下!
哈姆莱特 你美丽吗?
奥菲利娅 殿下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 要是你既贞洁又美丽,那么你的贞洁应该断绝跟你的美丽来往。
奥菲利娅 殿下,难道美丽除了贞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伴侣吗?
哈姆莱特 嗯,真的;因为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自己的感化;这句话从前像是怪诞之谈,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把它证实了。我的确曾经爱过你。
奥菲利娅 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
哈姆莱特 你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我,因为美德不能熏陶我们罪恶的本性;我没有爱过你。
奥菲利娅 那么我真是受了骗了。
哈姆莱特 出家去吧。为什么你要生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一个人有了那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的好。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处呢?我们都是些十足的坏人;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出家去吧。
奥菲利娅 哎哟,天哪!救救他!
哈姆莱特 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把这一个诅咒送给你做嫁奁: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逃不过谗人的诽谤。出家去吧,去;再会!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嫁给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明白你们会叫他们变成怎样的怪物。出家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奥菲利娅 天上的神明啊,让他清醒过来吧!
哈姆莱特 我也知道你们会怎样涂脂抹粉: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替自己另外造了一张。你们烟视媚行,淫声浪气,替上帝造下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不懂事的风骚。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使我发了狂。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已经结过婚的,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出家去吧,去。(下。)
奥菲利娅 啊,一颗多么高贵的心是这样陨落了!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瞩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瞩目的中心,这样无可挽回地陨落了!我是一切妇女中间最伤心而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的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美貌,在疯狂中凋谢!啊!我好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
(有删改)
茶 馆
第一幕
两家人为争一只鸽子发生纷争,约请了打手准备大打出手,但因有人出面调停,所以来到茶馆里吃讲茶讲和。
松二爷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与松二爷的谈话。
二德子(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松二爷(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你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子嗻!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
(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发(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打招呼。
刘麻子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六 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这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刘麻子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康六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刘麻子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六到底给谁呢?
刘麻子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宫里当差的!
康六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
刘麻子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六谁呢?
刘麻子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伺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王利发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秦仲义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做生意不会!
王利发唉,一边作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秦仲义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秦仲义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
王利发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
秦仲义不怎么太好!
王利发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
秦仲义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
王利发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嗻!
秦仲义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发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
秦仲义小王,说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你等着瞧吧!
王利发您别那么办哪,二爷!
秦仲义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
王利发那为什么呢?
秦仲义把本钱拢到一块儿,开工厂!
王利发开工厂?
秦仲义嗯,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
王利发您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
秦仲义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
王利发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
秦仲义用不着,我愿意溜达溜达!
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
小牛儿搀着庞太监走进来。小牛儿提着水烟袋。
庞太监哟!秦二爷!
秦仲义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
庞太监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秦仲义我早就知道!
茶客们忽然全静寂起来,几乎是闭住呼吸地听着。
庞太监您聪明,二爷,要不然您怎么发财呢!
秦仲义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
庞太监太客气了吧?您看,全北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作官的还厉害呢!听说呀,好些财主都讲维新!
秦仲义不能这么说,我那点威风在您的面前可就施展不出来了!哈哈哈!
庞太监说得好,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哈哈哈!
秦仲义改天过去给您请安,再见!(下)
庞太监(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斗嘴皮子,年头真是改了!
(问王利发)刘麻子在这儿哪?
王利发总管,您里边歇着吧!
众茶客静默一阵之后,开始议论纷纷。
茶客甲谭嗣同是谁?
茶客乙好像听说过!反正犯了大罪,要不,怎么会问斩呀!
茶客丙这两三个月了,有些作官的,念书的,乱折腾乱闹,咱们怎能知道他们捣的什么鬼呀!
茶客丁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为,不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去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
茶客丙一份钱粮倒叫上头克扣去一大半,咱们也不好过!
茶客丁那总比没有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
王利发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
大家安静下来,都又各谈各的事。
茶客甲(正与茶客乙下象棋)将!你完啦!
幕落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