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被咬得残缺不全,他都不忍心再看上一眼。鱼被袭击的时候,他感到就像自己受到袭击一般。
好景不长啊,他想。我现在是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根本没有钓上这条鱼,而是独自个儿躺在床上铺的旧报纸上。
不过,攻击我的这条鲨鱼被我干掉了,他想。它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尖齿鲨。天知道,我可见识过不少大鱼。
“但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____。”我很痛心,把这鱼杀了,他想。现在倒霉的时候就要来了,可我连渔叉都没有。尖齿鲨很残忍,而且也很能干,很强壮,很聪明。不过我比它更聪明。也许并不是这样,他想。也许只不过是我的武器比它的强。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东北风,微风,”老人说,“天气对我有利啊,鱼儿。”他的左手抽筋还没完全好,但它慢慢能张开。
“我讨厌抽筋,”他想,“这是身体的背叛。”有时人们会因为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煞风景。他觉得抽筋也是对自己的羞辱,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打气,他想起了那次在卡萨布兰卡的一家小酒馆里,他跟一个从西恩富戈斯来的大块头黑人比手劲,那个黑人是码头上力气最大的。整整一天一夜,他们俩把胳膊肘撑在桌面那道粉笔线上,前臂伸直,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都试图把对方的手压倒在桌面上。煤油灯下,他一直盯着那个黑人的胳膊、手和脸。相持八个小时之后,他们每四个小时换一次栽判,好让裁判有时间睡觉。血从他和那个黑人的指甲缝里渗了出来,他们俩都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手和前臂,人们走进走出,坐在靠墙的高脚椅上观看。墙壁是木制的,漆成明亮的蓝色,灯光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黑人的影子大得出奇,随着微风吹动灯盏,巨大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整个晚上,两个人风水轮流转,人们把朗姆酒送到那个黑人嘴边,给他点燃香烟。朗姆酒一下肚,那黑人就会拼命使劲儿,有一回他把老人的手扳下去将近三英寸,那时候的老人还不是老人,而是“冠军”圣地亚哥。但是老人又把手扳了回来,两人成了平手。当时,他有把握击败黑人,那是个好样的黑人,一个了不起的运动员。天亮时,人们要求把比赛定为平局,可裁判却直摇头。老人用足了力气,硬是把黑人的手一点点往下扳,直到落在木头桌面上。比赛从星期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下个星期一早上才结束。人们要求算作平局,因为他们得到码头上去干活儿,把成袋的蔗糖装上船,或者到哈瓦那煤行去上工。其实人人都想让比赛有始有终。可不管怎么说,他结束了这场角逐,而且是赶在大家必须去干活儿之前。
打那以后好一阵子,人人都管他叫“冠军”。春天里他们又进行了一场比赛。他轻而易举就赢了,因为在第一场比赛中,那个来自西恩富戈斯的黑人被他打垮了自信心。后来他又比赛过几次,就不再参加了。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心想要做到,就能打败任何人。他也确信不疑地认为,掰手腕对用来钓鱼的右手不大好。在几次练习赛中,他曾经试着用左手,可他的左手总是不听使唤,不怎么得力,他对左手毫无信赖可言。
此刻还有一点阳光,老人想直到晚上天气转冷之前,这只手应该不会再抽筋,可是到了晚上,真担心它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架飞机从他头顶上飞过,沿着航线前往迈阿密,他眼看着飞机的影子惊起一群群飞鱼。“有这么多飞鱼,说明附近一定有鲯鳅。”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向后仰,他想试着向船后靠,去看看那只鱼群,但是因为海水颠簸,他只能暂时坐着不动。小船在慢慢地前进,他一直望着飞机,直到它消失在视线尽头。
坐在飞机里一定会觉得很新奇,他想。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望下来,大海是什么样子?要是他们飞得不是太高,一定能从空中清楚地看到鱼。在捕龟船上的时候,我待在桅顶横杆上,在那么高的地方甚至也能看到不少东西。从那儿往下看,鲯鳅的颜色显得更绿,你能看见它们身上的条纹和紫色斑点,还有游动着的整个鱼群。为什么在黑沉沉前景的海流中飞快游动的鱼,背部都是紫色的,而且一般来说都有紫色条纹,又或斑点?鲯鳅看上去是绿色的,这当然是因为它们实际上是金黄色的。不过,当它们实在饿极了要吃食的时候,身体两侧会现出紫色条纹,跟大马林鱼一样,这是因为愤怒吗?还是因为他们极速逃窜所引起的?
天快黑的时候,老人那根粗钓线被一条鲯鳅咬住了。他第一次看见那条鲯鳅是在它跃出水面的时候,在最后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它呈现出真金一般的颜色,在空中狂乱地挣扎摇摆。那条鲯鳅惊慌得一次次跃出水面,好像在做杂技表演。老人费力地挪到船尾,蹲下身子,用右手和右臂拽着粗钓线,左手把鲯鳅往回拉,每扯回一段钓线,就用赤着的左脚踩住。等鱼到了船尾,绝望地来回乱窜乱跳,像尖刀一样砰砰地砍向船身。老人探出身去,把这条带着紫色斑点,金光灿灿的鲯鳅拎进船里。那鱼的嘴在钩子上抽搐一般急促地张合不停,又长又扁的身体、尾巴和脑袋在船底乱撞一气,直到老人用木棍猛击那金闪闪的鱼头,它才颤抖一阵,纹丝不动了。
老人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又装上一条沙丁鱼做鱼饵,扔进海里,然后他慢慢挪到船头。他洗了洗左手,在裤子上擦干。他把沉重的钓线从右手换到左手,又在海水里洗了洗右手,这当儿,他眼里望着太阳沉入大海,还有那斜入水中的粗钓线。
“你们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老人说。不过,他观察着拍打在手上的水流,发觉船走得明显慢了。
“我来把两只桨横绑在船尾,这样一来,夜里就能让它慢下来,”他说,“你们能熬夜,我也行。”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于是那鱼(马林鱼)闹腾起来,尽管死到临头了,它仍从水中高高跳起,把它那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暴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桑提亚哥)的头顶上空。然后,它砰的一声掉在水里,浪花溅了老人一身,溅了一船。
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看不大清楚东西。然而他放松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从他划破了皮的双手之间慢慢地溜出去,等他的眼睛好使了,他看见那鱼仰天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截出来,海水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起先,这摊血黑魆魆的,如同这一英里多深的蓝色海水中的一块礁石。然后它象云彩般扩散开来。那鱼是银色的,一动不动地随着波浪浮动着。
老人用他偶尔着得清的眼睛仔细望着。接着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绕了两圈,然后把脑袋搁在双手上。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是个疲乏的老头儿。可是我杀死了这条鱼,它是我的兄弟,现在我得去干辛苦的活儿了。”
现在我得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绑在船边,他想。即使我这里有两个人,把船装满了水来把它拉上船,然后把水舀掉,这条小船也绝对容不下它。我得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把它拖过来,好好绑住,竖起桅杆,张起帆驶回去。
他动手把鱼拖到船边,这样可以用一根绳子穿进它的鳃,从嘴里拉出来,把它的脑袋紧绑在船头边。我想看看它,他想,碰碰它,摸摸它。它是我的财产,他想。然而我想摸摸它倒不是为了这个。我以为刚才已经碰到了它的心脏,他想。那是在我第二次握着鱼叉的柄扎进去的时候。现在得把它拖过来,牢牢绑住,用一根套索拴住它的尾巴,另一根拴住它的腰部,把它绑牢在这小船上。
“动手干活吧,老头儿,”他说。他喝了很少的一口水。
“战斗既然结束了,就有好多辛苦的活儿要干呢。”
他抬头望望天空,然后望望船外的鱼。他仔细望望太阳。他想,晌午才过了没多少时候,而且刮起了信风。这些钓索现在都用不着了。回家以后,那孩子会和我要把它们捻接起来。
“过来吧,鱼,”他说。可是这鱼不过来。它反而躺在海面上翻滚着,老人只得把小船驶到它的身边。
等他跟它并拢了,并把鱼的头靠在船头边,他简直无法相信它竟这么大。他从系缆柱上解下鱼叉柄上的绳子,穿进鱼鳃,从嘴里拉出来,在它那剑似的长上颚上绕了一圈,然后穿过另一个鱼鳃,在剑嘴上绕了一圈,把这双股绳子挽了个结,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然后他割下一截绳子,走到船梢去套住鱼尾巴。鱼已经从原来的紫银两色变成了纯银色,条纹和尾巴显出同样的淡紫色。这些条纹比一个人张开五指的手更宽,它的眼睛看上去冷漠得象潜望镜中的反射镜,或者迎神行列中的圣徒像。
“要杀死它只有用这个办法,”老人说。他喝了水,觉得好过些了,知道自己不会垮,头脑很清醒。看样子它不止一千五百磅重,他想。也许还要重得多。如果去掉了头尾和下脚,肉有三分之二的重量,照三角钱一磅计算,该是多少?
“我需要一支铅笔来计算,”他说。“我的头脑并不清醒到这个程度啊。不过,我想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著名棒球运动员)今天会替我感到骄傲。我没有长骨刺。可是双手和背脊实在痛得厉害。”不知道骨刺是什么玩意儿,他想。也许我们都长着它,自己不知道。
他把鱼紧系在船头、船梢和中央的座板上。它真大,简直象在船边绑上了另一只大得多的船。他割下一段钓索,把鱼的下颌和它的长上颚扎在一起,使它的嘴不能张开,船就可以尽可能干净利落地行驶了。然后他竖起桅杆,装上那根当鱼钩用的棍子和下桁,张起带补丁的帆,船开始移动,他半躺在船梢,向西南方驶去。
他不需要罗盘来告诉他西南方在哪里。他只消凭信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和帆的动向就能知道。我还是放一根系着匙形假饵的细钓丝到水里去,钓些什么东西来吃吃吧,也可以润润嘴。可是他找不到匙形假饵,他的沙丁鱼也都腐臭了。所以他趁船经过的时候用鱼钩钩上了一簇黄色的马尾藻,把它抖抖,使里面的小虾掉在小船船板上。小虾总共有一打以上,蹦跳着,甩着脚,象沙蚤一般。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去它们的头,连壳带尾巴嚼着吃下去。它们很小,可是他知道它们富有营养,而且味道也好。
老人瓶中还有两口水,他吃了虾以后,喝了半口。考虑到这小船的不利条件,它行驶得可算好了,他把舵柄挟在胳肢窝里,掌着舵。他看得见鱼,他只消看看自己的双手,感觉到背脊靠在船梢上,就能知道这是确实发生的事儿,不是一场梦。有一个时期,眼看事情要告吹了,他感到非常难受,以为这也许是一场梦。等他后来看到鱼跃出水面,在落下前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的那一刹那,他确信此中准有什么莫大的奥秘,使他无法相信。当时他看不大清楚,尽管眼下他又象往常那样看得很清楚了。
老人与海(节选)
(一)
钓线慢慢地、稳稳地不断上升,接着,小船前方的海面鼓了起来,大鱼露出了水面。它不停地向上冒,海水从它的两侧直泻而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大鱼亮闪闪的,头部和后背呈深紫色,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显得宽宽的,带着淡紫色。它那剑状的嘴足有棒球棒那么长,由粗而细,活像一把轻剑。它整个儿钻出了水面,随后又钻入水中,动作像潜水员一样流畅,老人看见它那大镰刀般的尾巴没入海水,钓线开始向船外飞蹿。“它比我的小船还长两英尺哪。”老人说。钓线向外出溜得很快,但也很平稳,这表明大鱼并没有惊慌。老人设法用双手拉住钓线,用的力气刚好不会让钓线绷断。他知道如果不能稳稳当当地让大鱼慢下来,它就会把钓线全都拖走,并且拉断。
这是条大鱼,我一定得制服它,他想。我决不能让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如果它奋力逃跑会有多大能耐。我要是它,就会使出全身的力气逃脱,直到把钓线扯断。不过,谢天谢地,它们没有我们这些要置它们于死地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更高贵,也更能干。
老人见过很多大鱼。他见过不少重量超过一千磅的,还逮住过两条这么大的鱼,不过从来都不是单枪匹马。而现在,他独自一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和一条他所见过的最大的鱼牢牢拴在一起,这鱼比他见到或听说过的任何一条鱼都大,而且他的左手还紧缩着,像拳曲的鹰爪。
不过,它总会松开的,他想。它总会复原,给右手帮帮忙的。这三样东西如同兄弟一般:那条鱼和我的两只手。这手一定得松开。真没用,竟然抽筋了。鱼又慢了下来,以它惯常的速度向前游。
我真搞不懂它刚才为什么跳起来,老人想。它那么一跳,简直就是为了让我瞧瞧它的个头儿有多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明白了。真希望我能让它看看我是怎样一个人。不过那样的话它就会发现这只抽筋的手了。就让它以为我比真正的自己更有男子气概吧,我能做到的。但愿我是这条鱼,他想,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所要对抗的仅仅是我的意志和智慧。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木板上,忍受着一阵阵袭来的疼痛,那条鱼还在稳稳地游着,小船在黑魃魃的海水里缓缓前进。东边吹来的风在海面上掀起小小的波浪。中午时分,老人的左手不再抽筋了。
“鱼啊,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好消息。”他说着把钓线在肩上的麻袋上面挪动了一下位置。
他感到很舒服,但也很痛苦,虽然他根本不承认有什么痛苦。
(二)
下一轮较量的时候,他差一点儿就制服那条鱼了。可鱼还是直起身子慢慢游走了。
鱼啊,你害死我了,老人想。不过你有这个权利。兄弟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大、更漂亮、更沉静,或者更高贵的东西。来吧,把我杀死吧,我不在乎谁死在谁手里。
你的脑子有点儿迷糊了,他想。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要懂得怎样承受痛苦,像个男子汉一样,或者像条鱼那样,他想。
“头啊,清醒清醒吧。”他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清醒起来吧。”
鱼又兜了两个圈子,还是老样子。
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老人想。每次他都感觉自己要垮掉了。真是不明白。可我还要再试一次。
他又试了一次,当他把鱼拉转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垮了。那鱼挺直身子,又慢慢游走了,大大的尾巴在海面上摇摇摆摆。
我还要再试一次,他对自己许诺,尽管他的双手这时候已经力不从心,眼睛一忽看得见,一忽看不见。
他又试了一下,还是老样子。就这么着吧,他想,感觉自己还没开始发力就已经败下阵了;可我还要再尝试一次。
他承受着所有的痛楚,使出余下的全部气力,还有早已丧失的自尊,用来对抗鱼的痛苦挣扎。鱼朝他身边游了过来,在一旁优雅而缓慢地游着,嘴几乎碰到了小船的船壳外板。它开始从船边游过,身子那么长,那么高,又那么宽,银光闪闪,布满紫色条纹,在水里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头。
老人丢下钓线,一脚踩住,把鱼叉举得尽可能高,用足力气,再加上刚刚鼓起的劲儿,拼命向鱼的一侧刺去,鱼叉正落在大胸鳍后面,它的胸鳍高高耸起,和老人的胸膛一般高。老人感到铁叉已经扎了进去,就把身子倚在上面,好扎得更深,然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那鱼开始折腾起来,尽管已经死到临头,它还是从海水里高高地跃起,它那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展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和老人的正上方。接着,它又哗啦一声跌落下来,溅起的浪花泼洒在老人的全身和整条小船上。
老人感到头晕恶心,双眼也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放开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慢慢地从擦破了皮的双手中送出去,等他可以看清东西的时候,他看见那鱼仰面朝天,翻起了银色的肚皮。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伸出来,从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让海水都变了颜色,起先是暗黑色,像是一英里多深的蓝色海水里的鱼群,然后又像云朵一样飘散开来。那鱼呈银白色,一动不动,只是随波漂荡。
老人趁自己眼睛好使的那一瞬间仔细瞧了瞧。然后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缆桩上绕了两圈,把头搁在双手上。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这个老头儿真是累坏了,可我杀死了这条鱼,它是我的兄弟,现在我有苦差事要干啦。”
我得准备好绳套和绳索,好把它绑在船边,他想。即使我们有两个人,往船里灌满水把鱼拉上船,再把船里的水舀出去,这条小船也绝对装不下它。我得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然后再把它拖过来,捆得结结实实,再竖起杆,扬帆起航回家去。
(有删改)
他把大海钓上来
海明威
老人轻巧地攥着钓索,用左手把它从竿子上轻轻地解下来。他现在可以让它穿过他手指间滑动,不会让鱼感到一点儿牵引力。
在离岸这么远的地方,它长到本月份,个头一定挺大了,他想。吃鱼饵吧,鱼啊。吃吧。请你吃吧。这些鱼饵多新鲜,而你啊,待在这六百英尺的深处,在这漆黑黑的冷水里。在黑暗里再绕个弯子,拐回来把它们吃了吧。
他感到微弱而轻巧地一拉,跟着较猛烈地一拉,这时准是有条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钓钩上扯下来。然后没有一丝动静了。
“来吧,”老人说出声来。“再绕个弯子吧。闻闻这些鱼饵。它们不是挺鲜美吗?趁它们还新鲜的时候吃了,回头还有那条金枪鱼。又结实,又凉快,又鲜美。别怕难为情,鱼儿。把它们吃了吧。”
他把钓索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等待着。同时盯着它和其他那几根钓索,因为这鱼可能已游到了高一点的地方或低一点的地方。跟着又是那么轻巧地一拉。
“它会咬饵的,”老人说出声来。“求天主帮它咬饵吧。”然而它没有咬饵。它游走了。老人没感到有任何动静。
“它不可能游走的,”他说。“天知道它是不可能游走的。它正在绕弯子呐。也许它以前上过钩,还有点儿记得。”
跟着他感到钓索轻轻地动了一下,他高兴了。
“它刚才不过是在转身,”他说。“它会咬饵的。”
感到这轻微的一拉,他很高兴,接着他感到有些猛拉的感觉,很有份量,叫人难以相信。这是鱼本身的重量造成的,他就松手让钩索朝下溜,一直朝下,朝下溜,从那两卷备用钓索中的一卷上放出约索。它从老人的指间轻轻地滑下去的时候,他依旧感到很大的分量,尽管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施加的压力简直小得觉察不到。
“多棒的鱼啊。”他说。“它正把鱼饵斜叼在嘴里,带着它在游走呐。”
它就会掉过头来把饵吞下去的,他想。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声来,因为他知道,一桩好事如果说破了,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知道这条鱼有多大,他想象到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这时他觉得它停止不动了,可是分量还是没变。跟着分量越来越重了,他就再放出一点的索。他一时加强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压力,于是钓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传到水中深处。
“它咬饵啦。”他说。“现在我来让它美美地吃一顿。”
他让钓索在指间朝下溜,同时伸出左手,把两卷备用的索的一端紧系在旁边那根钓索的两卷备用钓索上。他如今准备好了。他眼下除了正在使用的那钩索卷儿,还有三个四十英寻长的卷儿可供备用。
“再吃一些吧,”他说。“美美地吃吧。”
吃了吧,这样可以让钓钩的尖端扎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轻松愉快地浮上来吧,让我把鱼叉刺进你的身子。得了。你准备好了?你进餐得时间够长了吗?
“着啊!”他说出声来,用双手使劲猛拉钩索,收进了一码,然后连连猛拉,使出胳膊上的全副劲儿,拿身子的重量作为支撑,挥动双臂。轮换地把钓索往回拉。
什么用也没有。那鱼只顾慢慢地游开去,老人无法把它往上拉一英寸。他这钓索很结实,是制作来钓大鱼的,他把它套在背上猛拉,钓索给绷得太紧,上面竞蹦出水珠来。
随后它在水里渐渐发出一阵拖长的咝咝声,但他依旧攥着它,在座板上死劲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仰着上半身来抵消鱼的拉力。船儿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大鱼一刻不停地游着,鱼和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地行进。另外那几个鱼饵还在水里,没有动静,用不着应付。
“但愿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老人说出声来,“我正被一条鱼拖着走,成了一根系纤绳的短柱啦。我可以把钓索系在船航上。不过这一来鱼儿会把它扯断的。我得拼命牵住它,必要的时候给它放出约索。谢谢老天,它还在朝前游。没有朝下沉。”
如果它决意朝下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潜入海底,死在那儿,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须干些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钓索,紧盯着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不停地朝西北方驶去。
这样能叫它送命,老人想。它不能一直这样干下去。然而过了四个钟点,那鱼照样拖着这条小船,不停地向大海游去,老人呢,依然紧紧攥着勒在背脊上的约索。
“我是中午把它钓上的,”他说。“可我始终还没见过它。”
他在钓上这鱼以前,把草帽拉下。紧扣在脑瓜上,这时勒得他的脑门好痛。他还觉得口渴,就双膝跪下,小心不让扯动钓索,尽量朝船头爬去,伸手去取水瓶。他打开瓶盖,喝了一点儿,然后靠在船头上休息。他坐在从桅座上拔下的绕着帆的桅杆上,竭力不去想什么,
只顾熬下……
——节选自《老人与海》
没有被斗败的人(节选)
海明威
公牛追着帆布,刚冲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它又采取守势。曼纽尔拿着剑和红巾,朝它走去。曼纽尔在它面前挥动红巾。公牛就是不冲。
曼纽尔侧身朝着公牛,顺着下垂的剑锋瞄准地方。公牛一动不动。仿佛站在那儿死掉了,再也不能向前冲似的。
曼纽尔踮起脚尖,顺着钢剑瞄准,猛扎下去。
又是一下冲撞,他只觉得自己给猛的一下顶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沙地上。牛在他上面。曼纽尔躺在那儿,像死了似的,头伏在胳臂上,牛在抵他。抵他的背,抵他那埋在沙土里的脸。牛角抵穿他的一个袖子,牛把袖子扯了下来。曼纽尔把袖子给挑了起来甩掉了,牛便去追披风。
曼纽尔爬起身,找到剑和红巾,用拇指试了试剑头,跑到围栏那儿去换一把剑。
牛站在那儿,在一场搏斗以后,又变得迟钝和发呆了。
曼纽尔拿着红巾朝它走去,挥动红巾。牛没有反应。他在牛嘴跟前把红巾从右到左,从左到右地摆动。牛用眼睛盯着红巾,身子跟着红巾转动,可是它不冲。
曼纽尔着急了。除了走过去,没别的办法。又快又准。他侧着身子挨近公牛,把红巾横在身前,猛地一扑。他把剑扎下去的时候,身子往左一闪避开牛角。公牛打他身边冲过去,剑飞到了空中,在弧光灯下闪闪发光,带着红把儿掉在了沙地上。
曼纽尔跑过去,捡起剑。剑折弯了,他把它放在膝头上扳扳直。
他朝牛奔过去。他从手里拿着披风站在那儿的埃尔南德斯面前经过。
“它全身都是骨头。”那小伙子说。
曼纽尔点点头,一边擦擦脸。他把血污的手帕放进口袋。
公牛就在那儿。它现在离围栏很近。该死的牛。也许它真的全身都是骨头。也许没什么地方可以让剑扎进去。没地方?他偏要扎进去让他们瞧瞧。
他挥动着红巾试了试,公牛不动。曼纽尔像剁肉似的把红巾在公牛面前一前一后地挥动着。还是一动不动。
他收起红巾,拔出剑,侧身往牛身上扎下去。他感到他把剑插进去的时候,剑弯了,他用全身力量压在上面,剑飞到了空中,翻了个身掉进观众当中。剑弹出去的时候,曼纽尔身子一闪,躲开了牛角。
黑地里扔来的第一批坐垫没打中他。接着,有一个打中他的脸,他那血污的脸朝观众看看。坐垫纷纷扔下来,散落在沙地上。有人从附近扔来一个空的香槟酒瓶。它打在曼纽尔的脚上。他站在那儿望着扔东西来的暗处。接着从空中呼的一声飞来一样东西,擦过他身边,曼纽尔俯身把它捡起来。那是他的剑。他把剑放在膝头上扳扳直,然后拿着它向观众挥了挥。
“谢谢你们,”他说,“谢谢你们。”
呸,这些讨厌的杂种!讨厌的杂种!他跑的时候,脚底下给一个坐垫绊了一下。
公牛就在那儿。跟以前一样。好吧,你这讨厌的、可恶的杂种!
曼纽尔把红巾在公牛的黑嘴跟前挥动着。
牛一动不动。
你不动!好!他跨前一步把杆子的尖头塞进公牛的潮湿的嘴。
他往回跳的时候,公牛扑到他身上,他在一个坐垫上绊了一下,就在这时候,他感到牛角抵进了他的身子,抵进了他的腰部。他双手抓住牛角,像骑马似的往后退,紧紧抓住那个地方。牛把他甩开,他脱身了。他就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没关系。牛走开了。
他站起身来,咳嗽着,感到好像粉身碎骨,死掉了似的。这些讨厌的杂种!
“把剑给我,”他大声叫道,“把那东西给我。”
埃尔南德斯拿着红巾和剑过来。
他用胳臂搂着他。
“上医务所去吧,老兄,”他说,“别做傻瓜了。”
“走开,”曼纽尔说,“该死的,给我走开。”
他挣脱了身子。埃尔南德斯耸耸肩膀。曼纽尔朝公牛奔去。
公牛站在那儿,庞大而且站得很稳。
好吧,你这杂种!曼纽尔把剑从红巾中抽出来,用同样的动作瞄准,扑到牛身上去。他觉得剑一路扎下去。一直扎到其护圈。四个手指和他的拇指都伸进了牛的身子,鲜血热乎乎地涌到他的指关节上。
牛踉踉跄跄似乎要倒下,接着他站到了地上。他望着,公牛先是慢慢地向一边倒翻在地;接着突然就四脚朝天了。
然后他向观众挥手,他的手刚给牛血暖得热乎乎的。
好吧,你们这些杂种!他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咳嗽起来。又热又闷。他低头望望红巾。他得过去向主席行礼。该死的主席!他坐了下来,望着什么。那是公牛。它四脚朝天,粗大的舌头伸了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又开始咳嗽了。有人过来,扶他站直。
他们抬着他,穿过场子到医务所去。医生和两个穿白衣服的人正等着他。他们把他放在手术台上,给他剪开衬衣。曼纽尔觉得很疲乏。他整个胸腔感到发烧。他咳嗽起来,他们把一样东西放在他嘴跟前。人人都十分忙碌。
一道电灯光照着他的眼睛。他把眼睛闭上了。
(有删改)
圣地亚哥是一个典型的“硬汉”形象,是海明威塑造的一系列拳击师、斗牛士、猎人、战士等“硬汉”形象的发展与升华。他面对浩瀚的海洋、凶恶的鲨鱼,恶劣的天气和多舛的命运,表现出顽强的毅力和必胜的信心。在英雄与环境的斗争中,圣地亚哥是一个失败的英雄,( )。在他身上,具有非凡的人格力量,他是____。无论是84天的“背运”,还是在与马林鱼搏斗“感觉到自己要垮下去的时候”,他“还要试它一试”,还要“忍住一切的疼痛,____当年的威风,把剩余的力气统统拼出来”。在与鲨鱼群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老人在____的情况下,仍然拖着伤残的身躯,与残暴的鲨鱼展开了一场____、注定失败的战斗。虽然圣地亚哥在与暴力世界的较量中失败了,但他坚信:“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最终,他虽然只带回来巨大的一副鱼骨架,然而小孩还在陪伴着他 , 他也正在梦见狮子。这是对未来胜利的向往,是对人的精神力量的进一步肯定。
文本一:
大风(节选)
莫言
最早跟爷爷去荒草甸子割草,是刚过了七岁生日不久的一天。
我们动身很早,河堤上没有行人。堤上的绿草叶儿上挂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在微微颤抖着,对我打着招呼。雾越来越淡。太阳从挂满露珠的田野边缘上升起来,云彩也红得像鸡冠子,天地间顿时十分辉煌,草叶子上的露珠像珍珠一样闪烁着。田野里还是很寂静,爷爷漫不经心地哼起歌子来:
一匹马踏破了铁甲连环
一杆枪杀败了天下好汉
一碗酒消解了三代的冤情
一文钱难住了盖世的英雄
一声笑颠倒了满朝文武
一句话失去了半壁江山
……
曲调很古老,节拍很缓慢。歌声悲壮苍凉,坦荡荡的旷野上缓慢地爬行着爷爷的歌声。爷爷唱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从爷爷的歌唱中感到很新奇,很惶惑,很幸福又很痛苦。我感到陡然间长大了不少,童年时代就像消逝在这条灰白的镶着野草的河堤上。爷爷用他的手臂推着我的肉体,用他的歌声推着我的灵魂,一直向前走。
“爷爷,你唱的什么?”我捕捉着爷爷唱出的最后一个尾音,一直等到它变成一种感觉消逝在茵茵绿草叶梢上时,才迷惘地问。
“瞎唱呗”爷爷说。
夜宿的鸟儿从草丛中飞起来,在半空中嘹亮地叫着。田野顷刻变得生气勃勃。
“到了吗,爷爷?”
“噢。”
……
中午,爷爷点起一把火,把干粮烤了烤,又烧熟了我捉的蚂蚱,好香。吃过蚂蚱后,爷爷支起一个凉棚让我钻进去,我睡了一大觉,草甸子里夹杂着野花香气的热风吹得我满身是汗。爷爷已经把草捆成四大捆,全背到了河堤上,小车也推上了河堤。
星儿,快起来!天不好,得快点儿走。爷爷对我说。
茶色的天上布满了大块的黑云,太阳已挂到西半边,光线是橘红色,很短。
“要下雨吗,爷爷?”
“灰云主雨,黑云主风。”
我帮着爷爷把草装上车,小车像座小山包一样。爷爷在车前横木上拴上一根细绳子,说:“小驹,该抻抻你的懒筋了,拉车。”
爷爷弯腰上袢,把车子扶起来,我抻紧了拉绳,小车晃晃悠悠地前进了。河堤很高,坡也陡,我有点头晕。
大堤弯弯曲曲,像条大蛇躺在地上。我们踩着蛇背走。这时,绿色的光线照耀着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也可以看到自己的肚脐。我偶尔回过头,从草捆缝隙里望望爷爷。爷爷眼泪汪汪也盯着我,我赶紧回过头,下死劲拉车。
走出里把路,黑云把太阳完全遮住了。天地之间没有了界限,各种鸟儿贴着草梢飞,但不敢叫唤。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回头看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爷爷!”我惊叫一声。
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圆柱,圆柱飞速旋转着,向我们逼过来。紧接着传来沉闷如雷鸣的呼噜声。
“爷爷,那是什么?”
“风。”爷爷淡淡地说,“使劲拉车吧,孩子。”他弯下了腰。
我身体前倾,双脚蹬地,把细绳拽得紧紧的。
我们钻进了风里。风托着我的肚子,像要把我扔出去。堤下的庄稼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齐倒伏下去。河里的水飞起来,红翅膀的鲤鱼像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飞。
“爷爷——!”我拼命地喊着,喊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肩头的绳子还是紧紧地绷着,这使我意识到爷爷的存在。爷爷在我就不怕,我把身体尽量伏下去,一只胳膊低下去,连结着胳膊的手死死抓住路边草墩。
那根拉车绳很细,它一下子绷断了。我扑倒在堤上。风把我推得翻筋斗,翻到河堤半腰上,我终于又伸出双手抓住了救命的草墩,把自己固定住了。我抬起头来看爷爷和车子,爷爷双手攥着车把,脊背绷得像一张弓。他的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堤上,腿上的肌肉像树根一样条条枝枝地凸起来。风把茅草揪出来,扬起来,小车在哆嗦。
我揪着野草向着爷爷跟前爬。我看到爷爷的双腿开始颤抖了,汗水从他背上流下来。
“爷爷,把车子扔掉吧!”我趴在地上喊。
爷爷倒退了一步,小车猛然往后一冲,他连连倒退着。
“爷爷!”我惊叫着,急忙向前爬。小车倒推着爷爷从我面前滑过去。我灵机一动,耸身扑到小车上②借着这股劲,爷爷又把腰煞下去,双腿又像生了根似的定住了。我趴在车梁上,激动地望着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风过后,天地间静了一小会儿。夕阳不动声色地露出来,河里通红通红,像流动着冷冷的铁水。庄稼慢慢地直腰。爷爷像一尊青铜塑像—样保持着用力的姿势。
我从车上跳下来,高呼着:“爷爷,风过去了!”
爷爷眼里突然盈出了泪水。他慢慢地放下车子,费劲地直起腰。我看到他的手指都蜷曲着不能伸直了。
风把我们车上的草全卷走了,不,还有一棵草夹在车梁的榫缝里。我把那棵草举着给爷爷看,一根普通的老茅草,也不知是红色还是绿色。
“爷爷,就刺下一棵草了。”我有点懊丧地说。
“天黑了,走吧。”爷爷说着,弯腰推起了小车。
(有删改)
文本二: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他看见城市灯光的倒影,肯定是在夜里10点钟左右。初只是依稀可见,就像月亮升起之前的微弱天光。随后,隔着随风力变大而汹涌起的海洋,那光亮也越来越清晰。他驶进光影里,心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海流的边缘了。
这时候,他浑身僵硬、酸痛,在夜晚的寒气里,身上的伤口和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让他感到疼痛。但愿不用再搏斗了,他想,真希望不用再搏斗了。
但是,到了半夜,他又上阵了,而且这次他心里明白,搏斗也是徒劳。鲨鱼成群结队地游了过来,直扑向大鱼。他用棍子朝鲨鱼的头直打过去,听到几张鱼嘴咬啮的声响,还有它们在船底下咬住大鱼,让小船来回摇晃的声音。他只能凭感觉和听觉拼死拼活地一顿棍棒打下去,觉得棍子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就这么丢了武器。
他把舵柄猛地从舵上扭下来,用它乱打乱砍一气,双手紧攥着,一次又一次地猛砸下去。但是此时鲨鱼已经来到了船头,一个接着一个,或者成群扑上来,撕咬下一块块鱼肉,它们转身再来的时候,鱼肉在水面下闪着亮光。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扑来,他知道这下子全完了。他抡起舵柄砸向鲨鱼头,正打在它的嘴上,那嘴卡在沉甸甸的鱼头上,撕咬不下。他又接二连三地抡起舵柄。他听见舵柄断了,就用断裂的手柄刺向鲨鱼。他感到手柄刺了进去,知道它很尖利,就接着再刺。鲨鱼松开嘴,翻滚着游走了。
老人这时候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感觉嘴里有股怪味儿,那是一股铜腥味儿,甜腻腻的,他一时有些害怕,不过那味道并不太重。
他往海里啐了一口,说:“吃吧,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无法挽回,他回到船尾,发现舵柄的一头尽管参差不齐,还是能塞进舵孔,让他凑合着掌舵。他很轻松地架着船,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此时,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小船驶回家去。夜里,有些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一样。老人毫不理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注意到,没有了船边的重负,小船行驶得那么轻快,那么平稳。
(有删改)
在渺小的人和伟大的自然面前,人类凭借①。但这种和谐表现在人的主观理念和文学作品中,便有了不同的内涵:西方的神主宰人类的命运,②。由此产生了两种不同的风格:在中国作品中,人的气魄、精神被表现得登峰造极,大有主宰自然、扭转乾坤之神力 ——愚公最终“移”走了山,精卫一直填海不已:其成功已势在必然。而西方作品中,③,《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在自然面前总是逆来顺受、任其摆布而无能为力——老人出海终无功而返。但他仍在同自然抗争,正如他所说:“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