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
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 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海上的父亲
虞 燕
父亲每每回家,都携一身淡淡的海腥味。他从来不会在家逗留很久,船才是他漂浮的陆地。父亲眼前,大海浩瀚无边,深广动荡。
那艘木帆船,是父亲海员生涯的起始站。木帆船凭风行驶,靠岸时间难以估算。比起身体遭受的痛苦,精神上的绝望更易令人崩溃——四顾之下,大海茫茫,帆船在浪里翻腾,食物在胃里翻腾,跪在甲板上连黄色的胆汁都吐尽了,停泊却遥遥无期。吐到几乎瘫软也得顾及船员们的一日三餐。木帆船的厨房设在船舱底部,父亲一点一点地挪过去,船颠簸,脚无力,手颤抖,他强忍身体的极度不 适,淘米、洗菜、生火,实在受不住就蹲下来,靠在灶旁缓一缓,或喝下一碗凉水等待新一轮的呕吐。吐完再喝,喝了又吐,如此循环。
父亲跟我聊起这些时,一脸的云淡风轻,他说这是每个海员的必经之路,晕着晕着就晕出头了,一般熬过一年就不晕了。也因为有这样一位海上的父亲,我跟弟弟从小的物质条件算是相对优越的。小岛闭塞,交通不便,父亲带回来的东西,都是那么稀奇。
荔枝最不易保存,却是我的最爱。父亲每次去海南就会多买一些,装进篮子,挂在通风的地方。到家需行驶一周甚至更长时间。他每天仔细地查看、翻动荔枝,捡“流泪”了的吃掉,将还新鲜的留着,几斤荔枝到家后往往只剩十来颗。看一双儿女吃得咂嘴弄唇,父亲不住叹气:要是多一些就 好了。
父亲走出木帆船的厨房,是3年之后了。其时,木帆船已老旧,父亲被调到了机帆船,锚泊系岸、海面瞭望、开舱关舱、手动掌舵、柴油机维护等,他早做得得心应手。船上经常会为争取时间连夜装货卸货,寒冷的冬夜,父亲和其他船员奋战在摇摆不定的甲板上,一夜下来,他们原本古铜色的脸被海水、雨水泡白了,皱皱的,像糊上去一层纸。脱掉雨衣后,一拳头打在身上时,衣服上就会滴 下水。
那是父亲海员生涯里的第一次生死历险。夜里11点多,父亲刚要起来换班,突然听到一声天震地骇的“砰”,同时,整只船像被点着的鞭炮似的蹦了起来。父亲的脑袋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跳脱他的躯体。触礁了!他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船体破裂,过不了多久,海水将汹涌而入,将他们卷入巨腹。船长紧急下令,把船上能漂浮的东西全部绑在一起制成了临时“竹筏”,大伙儿紧张忙乱到来不及恐惧。
待安全转移到“竹筏”上,等待救援的父亲才感到后怕。环顾四周,大海浩渺,黑得像涂了重墨,望不到一星半点的灯火。彼时正值正月,带着腥咸味的海风凌厉地抽打着他们的躯体,父亲的额头却不停地冒汗。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绝望越来越深。老船员们不断地给他打气:一定要牢牢抓住“竹筏”,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就绝不放弃。幸运的是,天亮时,有一支捕捞队刚好经过这片海域,救起了他们。
多年后,父亲早已被各种大大小小的惊险事故磨炼得处变不惊,而对于留守岛上的人,担惊受怕却从未停止,每到台风天,母亲都会面色凝重地坐在收音机前听天气预报。我跟弟弟敛声屏气,每一个字都似渔网上的铁坠子,拖着我们的心往下沉。直等到那来自茫茫大海的信息反馈,我们才在一次次的确认中获得慰藉和力量。
我见过父亲在陆上生活的百无聊赖和郁郁寡欢。父亲所在的那艘2 600吨的大货船,货舱高四五米,进出都必须爬梯子。几次爬进爬出后,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支,父亲竟一个趔趄滑倒于货舱底部,导致手臂骨折,被送上岸休养。待在家的父亲看起来羸弱而颓废,埋头从房间走到院子,又从院子回到房间,一天无数次。他三番五次打电话给同事问船到哪了,卸货是否顺利,什么时候返航。他像条不小心被冲上岸的鱼,局促、焦躁、魂不守舍,等待再次回到海里的过程是那么煎熬。
就休息了一个航次,还未痊愈的父亲便急吼吼地赶回船上。母亲望着他的背影咬牙道:“这下做人踏实了。”我时常想起那个画面:水手长父亲右手提起撇缆头来回摆动,顺势带动缆头做45度旋转,旋转2到3圈后,利用转腰、挺胸、抡臂等连贯动作,将撇缆头瞬时撇出,不偏不倚正中岸上的桩墩。船平稳靠岸。父亲身后,大海浩瀚无际,寂然无声。
——《读者》,有删改
①每到台风天,母亲都会面色凝重地坐在收音机前听天气预报。我跟弟弟敛声屏气,每一个字都似渔网上的铁坠子,拖着我们的心往下沉。(从修辞角度赏析)
②水手长父亲右手提起撇缆头来回摆动,顺势带动缆头做45度旋转,旋转2到3圈后,利用转腰、挺胸、抡臂等连贯动作,将撇缆头瞬时撇出 , 不偏不倚正中岸上的桩墩。(赏析加点词的表达效果)
示例:荔枝——一颗颗荔枝,一路上的小心翻动,看儿女贪吃时的不住叹气,都承载着父亲对子女细致深切的爱。
父爱不矮小
①一次发现自己个子矮,是在她12岁那年。
②“六一”前夕,学校照例要举办一台联欢会。选节目那天,她哭着回了家。老师把她在几个女孩子之间换来换去之后,无奈又失望地摇摇头。比同班的女孩子矮了半头的她站在舞蹈队伍里显得极不协调,伙伴们已长成婷婷的天鹅,而她依然是只瘦弱的小鸟。
③她哭着问妈妈,为什么别人都长高了,就她不长。妈妈没意识到落选的事对女儿的伤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要是随了妈就好了,谁让你随了你爸呢。”一旁的父亲局促地搓搓手,没有说话,转身走了。从那天起,她才注意到父亲竟是如此矮小。也是从那天起,她在心里怨上了父亲。
④那个不愉快的儿童节过后不久,她的小学时代结束了。曾经向往的中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愉快。在这所小镇唯一的中学里,她和父亲经常被别人一同提起,因为父亲是这所学校的语文老师。有时,她正在操场上和同学快乐地打球,身边走过的老师或同学会说,她长得真像她父亲。这时,快乐会瞬间飞远。语文课上,她的作文被老师夸奖,同学们的羡慕和赞许会让她充满欢喜。下课后,老师夸她:“这丫头好文采,随你父亲。”最后这一句,让她心里的欢喜打了折扣。她挺挺娇小的身体,委屈着,为什么我要像父亲。
⑤蔷薇花开了落,落了开,她也花一样长得清纯,个子更显得玲珑娇小。她考进城里的大学后,除却离家的新鲜之外,还有个小小的快乐,那就是耳边不会再有人说她像父亲了。一日,她被同学从操场上叫回宿舍,是父亲来了。(A)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的不快,笑着递给她两大包饼干,还有两本她喜爱的文学书。临走时,父亲又回头说:“丫头,记着吃饼干啊,每天都要吃。”她望着父亲矮小的背影怨着:“哪里没有卖饼干的?不要再给我送了。”
⑥假期回家。一进门父亲就问:“丫头,饼干吃完了吗?”说着又抱出几袋一样的饼干。“您就不知道换个牌子呀?干吗让我天天吃这个?”母亲望望父亲说:“丫头,你爸听朋友说有种赖氨酸饼干,孩子吃了能长高个,他就跑到城里四处找。这不,好容易才买到,立刻就给你送去了。”她的心里倏地疼了一下。(B)以后的日子里,她吃着父亲送来的饼干,打着球,似乎真的长高了一些,婷婷的,像一株春日里的翠竹。
⑦又是蔷薇花满院飘香的季节,她带回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忙忙碌碌的父亲在男孩的身边显得更加矮小,可父亲脸上的欢喜就像阳光下的蔷薇花,笑盈盈地开满了小小的院子。
⑧黄昏,她送男孩出门。男孩很认真地对她说:“你爸真好。他对我说,我把女儿交给你,以后你们如果吵架了,你可以怨她懒,可以说她娇气,但是,你永远都不许嫌她矮。”
⑨瞬间,她的泪扑簌簌地挂满了脸颊。莹莹的泪光中回望,缤纷绚烂的蔷薇花旁,父亲的身影被一抹夕阳拉得修长……
“六一”前夕,她因身材矮而落选班舞蹈队,从此怨上了父亲。
中学时期,她经常被别人提起长得真像她父亲,对父亲的埋怨累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