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朴园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为下人。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半晌。)
周朴园 ( )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 )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 )三十年的功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 )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
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 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第四幕概括:侍萍和鲁大海来到周公馆找四凤,侍萍要带四凤回家,四凤不得已向侍萍说出真相,她已经怀了周萍的孩子,侍萍如遭晴天霹雳,因为她知道四凤与周萍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在四凤的苦苦哀求下,她答应让周萍带四凤走。
蘩漪带周冲来阻止周萍带四凤走,周朴园也闻声而至,他以为侍萍前来认儿子,让周萍跪下认自己的生母。严酷的现实让四凤无法承受,她冲向花园,碰到漏电的电线而死,周冲去救她也触电身亡。周萍开枪自杀了,善良的鲁妈痴呆了,阴鸷的蘩漪疯狂了,倔强的鲁大海出走了。】
(周朴园由书房进。大家不动,静寂)
周朴园 (在门口)你叫什么?你还不上楼去睡?
蘩 漪 (倨傲地)我请你见见你的好亲戚。
周朴园 (见鲁妈、四凤在一起,惊)啊,你,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蘩 漪 (拉四凤向朴园)这是你的媳妇,你见见。(指着朴园向四凤)叫他爸爸!(指着鲁妈向周朴园)你也认识认识这位老太太。
鲁侍萍 太太!
蘩 漪 萍,过来!当着你父亲,过来,跟这个妈叩头。
周 萍 (难堪)爸爸,我,我——
周朴园 (明白地)怎么——(向鲁妈)侍萍,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蘩 漪 (惊)什么?
鲁侍萍 (慌)不,不,您弄错了。
周朴园 (悔恨地)侍萍,我想你也会回来的。
鲁侍萍 不,不!(低头)啊!天!
蘩 漪 (惊愕地)侍萍?什么,她是侍萍?
周朴园 嗯。(烦厌地)蘩漪,你不必再故意地问我,她就是萍儿的母亲,三十年前死了的。
蘩 漪 天哪!
(半晌。四凤苦闷地叫了一声,看着她的母亲,鲁妈苦痛地低着头。周萍脑筋昏乱,迷惑地望着父亲同鲁妈。这时蘩漪渐渐移到周冲身边,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个更悲惨的命运,逐渐地使她同情周萍,她觉出自己方才的疯狂,这使她很快地恢复原来平常母亲的情感。她不自主地望着自己的冲儿。)
周朴园 (沉痛地)萍儿,你过来。你的生母并没有死,她还在世上。
周 萍 (半狂地)不是她!爸,您告诉我,不是她!
周朴园 (严厉地)混账!萍儿,不许胡说。她没有什么好身世,也是你的母亲。
周 萍 (痛苦万分)哦,爸!
周朴园 (尊严地)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觉得脸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伦天性。
四 凤 (向母)哦,妈!(痛苦地)
周朴园 (沉重地)萍儿,你原谅我。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我万没有想到她今天还在,今天找到这儿。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向鲁妈叹口气)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地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
周 萍 (向鲁妈)您——您是我的——
鲁侍萍 (不自主地)萍——(回头抽咽)
周朴园 跪下,萍儿!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是你的生母。
鲁侍萍 不,不!四凤,我们走!
周朴园 跪下,认她!这是你的生母。
四 凤 (昏乱地)妈,这不会是真的。
鲁侍萍 (不语,抽咽)
①(明白地)怎么—
②不是她!爸,您告诉我,不是她!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①)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②)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③)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④)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周朴园 从前的旧恩怨,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侍萍 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
雷雨(节选)
曹禺
鲁四凤 太太,您吃药吧。
繁漪 谁说我要吃药?
鲁四凤 老爷吩咐的。
繁漪 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来的药?
鲁四凤 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叫抓一付,说太太一醒,就给您煎上。
繁漪 煎好了没有?
鲁四凤 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四凤端过药碗来。]
鲁四凤 您喝吧。
繁漪 (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
鲁四凤 我。
繁漪 太不好喝,倒了它吧!
鲁四凤 倒了它?
繁漪 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
鲁四凤 (犹豫)嗯。
繁漪 ①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鲁四凤 (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
繁漪 (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瘦了。
鲁四凤 嗯,瘦多了。听说矿上正在罢工,老爷很着急的。……[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约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鸷的眼在底下闪烁着。]
周冲 客走了?
周朴园 (点头,转向繁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繁漪 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
周朴园 还好。——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周冲 母亲看来就没有什么病。
周朴园 (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复老人家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繁漪 (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
周朴园 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会有什么问题。……[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周冲 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周朴园 什么?
周冲 (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分分出来。
周朴园 哦。
周冲 (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送给——[四凤端茶,放朴园前。]
周朴园 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 煎好了。
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
鲁四凤 (看繁漪,不说话)
繁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给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繁漪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鲁四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 (低而缓地)倒了来。
繁漪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繁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繁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繁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繁漪 (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冲 (反抗地)爸!
周朴园 (怒视)去![周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
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
周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萍 (低头,至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繁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 (冷峻地)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繁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萍 爸!我……
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周萍走至繁漪面前。]
周萍 (求怒地)哦,爸爸!
周朴园 (高声)跪下![周萍望繁漪和周冲;繁漪泪痕满面,周冲身体发抖。]
周朴园 叫你跪下![周萍正向下跪。]
繁漪 (望着周萍,不等周萍跪下,急促地)②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周朴园 (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周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周冲 (抬头,慢慢地)什么?
周朴园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分?——嗯,是怎么样?
周冲 (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周朴园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周冲 (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有删改)
甲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周朴园 (四凤端茶,放周朴园面前)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四 凤 煎好了。
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
四 凤 (看蘩漪,不说话)。
蘩 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蘩 漪 (①)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 (②)倒了?哦?(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四 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 (④)倒了来。
蘩 漪 (⑤)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 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蘩 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蘩 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蘩 漪 (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 冲 (反抗地)爸!
周朴园 (怒视)去!
[周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
周 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 萍 (低头,至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繁 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 (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蘩 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 萍 爸!我——
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周萍走至蘩漪面前。]
周 萍 (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 (高声)跪下!(周萍望着蘩漪和周冲;蘩漪泪痕满面,周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周萍正向下跪)
蘩 漪 望着周萍,不等他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周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节选自曹禺《雷雨》)
乙
周朴园 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侍萍 哦。
周朴园 你知道么?
鲁侍萍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 哦,很远了,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周朴园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那个时候在无锡的人,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
鲁侍萍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然许久不通音信,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周朴园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
鲁侍萍 姓梅的?
周朴园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侍萍 不敢说。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周朴园 哦?你说说看。
鲁侍萍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侍萍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周朴园 (苦痛)哦!
鲁侍萍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 (汗涔涔地)哦。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均节选自曹禺《雷雨》)
①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
②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惠,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雷雨
曹禺
[前情介绍]
侍萍和鲁大海来到周公馆找四凤,侍萍要带四凤回家,四凤不得已向侍萍说出真相,她已经怀了周萍的孩子,侍萍如闻晴天霹雳。在四凤苦苦哀求下,侍萍答应让周萍带四凤走,繁漪偷听了周萍、四凤、鲁侍萍等人的对话后,先是叫来周冲,意欲阻拦周萍和四凤的出走,然后喊来周朴园。
[繁漪跑到书房门口,喊周朴园。
鲁侍萍 (慌)四凤,我们出去。
繁 漪 不,他来了!
[朴园由书房进,大家俱不动,静寂若死。
周朴园 (在门口)你叫什么?你还不上楼去睡?
繁 漪 (倨傲地)我请你见见你的好亲戚。
周朴园 (见鲁妈,四凤在一起,惊)啊,你,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繁 漪 (拉四凤向朴园)这是你的儿媳妇,你见见。(指着朴园向四凤)叫他爸爸!(指着鲁妈向朴园)你也认识认识这位老太太。
鲁侍萍 太太!
繁 漪 萍,过来!当着你父亲,过来,跟这个妈叩头。
周 萍 (难堪)爸爸,我,我——
周朴园 (明白地)怎么——(向鲁妈)侍萍,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繁 漪 (惊)什么?
鲁侍萍 (慌)不,不,您弄错了。
周朴园 (悔恨地)侍萍,我想你也会回来的。
鲁侍萍 不,不!(低头)啊!天!
繁 漪 (惊愕地)侍萍?什么,她是侍萍?
周朴园 嗯。(烦厌地)繁,你不必再故意地问我,她就是萍儿的母亲,三十年前死了的。
繁 漪 天哪!
[半晌 , 四凤苦闷地叫了一声,看着她的母亲,鲁妈苦痛地低着头。周萍脑筋昏乱,迷惑地望着父亲同鲁妈。这时繁漪渐渐移到周冲身边,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个更悲惨的命运,逐渐地使她同情萍,她觉出自己方才的疯狂,这使她很快地恢复原来平常母亲的情感。她不自主地望着自己的冲儿。
周朴园 (沉痛地)萍儿,你过来,你的生母并没有死,她还在世上。
周 萍 (半狂地)不是她!爸,您告诉我,不是她!
周朴园 (严厉地)混账!萍儿,不许胡说。她没有什么好身世,也是你的母亲。
周 萍 (痛苦万分)哦,爸!
周朴园 (尊严地)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觉得脸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伦天性。
四 凤 (向母)哦,妈!(痛苦地)
周朴园 (沉重地)萍儿,你原谅我。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我万没有想到她今天还在,今天找到这儿。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向鲁妈叹口气)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地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
周 萍 (向鲁妈)您——您是我的——
鲁侍萍 (不自主地)萍——(回头抽咽)
周朴园 跪下,萍儿!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是你的生母。
四 凤 (昏乱地)妈,这不会是真的。
鲁侍萍 (不语,抽咽)
繁 漪 (转向周萍,悔恨地)萍,我,我万想不到是——是这样,萍——
周 萍 (怪笑,向朴园)父亲!(怪笑,向鲁妈)母亲!(四凤,指她)你——
四 风 (与周萍相视怪笑,忽然忍不住)啊,天!(由中门跑下,周萍扑在沙发上,鲁妈死气沉沉地立着。)
繁 漪 (急喊)四凤!四凤!(转向冲)冲儿,她的样子不大对,你赶快出去看她。
[冲由中门下,喊四凤。
周朴园 (至周萍前)萍儿,这是怎么回事?
周 萍 (突然)爸,你不该生我!(跑,由饭厅下)。
[远处听见四凤的惨叫声,冲狂呼四凤,过后冲也发出惨叫。
鲁侍萍 四凤,你怎么啦!
(同时叫)
繁 漪 我的孩子,我的冲儿!
[二人同由中门跑出。
周朴园 (急走至窗前拉开窗幕,颤声)怎么?怎么?[仆由中门跑上。
仆 人 (喘)老爷!
周朴园 快说,怎么啦?
仆 人 (急不成声)四凤……死了……
周朴园 (急)二少爷呢?
仆 人 也……也死了。
周朴园 (颤声)不,不,怎……么?
仆 人 四凤碰着那条走电的电线。二少爷不知道,赶紧拉了一把,两个人一块儿中电死了。
周朴园 (几晕)这不会。这,这,——这不能够,这不能够!
[朴园与仆人跑下。
[萍由饭厅出,颜色苍白,但是神气沉静的。他走到那张放着鲁大海的手枪的桌前,抽开抽屉,取出手枪,手微颤,慢慢走进右边书房。
[外面人声嘈乱,哭声,吵声,混成一片。鲁妈由中门上,脸更呆滞,如石膏人像。老仆人跟在后面,拿着电筒。
[鲁妈一声不响地立在台中。
老 仆 (安慰地)老太太,您别发呆!这不成,您得哭,您得好好哭一场。
鲁侍萍 (无神地)我哭不出来!
老 仆 这是天意,没有法子。——可是您自己得哭。
鲁侍萍 不,我想静一静。(呆立)
[中门大开,许多仆人围着繁漪,繁漪不知是在哭在笑。
仆 人 (在外面)进去吧,太太,别看哪。
繁 漪 (为人拥至中门,倚门怪笑)冲儿,你这么张着嘴?你的样子怎么直对我笑?——冲儿,你这个糊涂孩子。
周朴园 (走在中门中,眼泪在面上)繁漪,进来!我的手发木,你也别看了。
老 仆 太太,进来吧。人已经叫电火烧焦了,没有法子办了。
繁 漪 (进来,干哭)冲儿,我的好孩子,刚才还是好好的,你怎么会死,你怎么会死得这样惨?(呆立)
周朴园 (已进来)你要静一静。(擦眼泪)
繁 漪 (狂笑)冲儿,你该死,该死!你有了这样的母亲,你该死。
[外面仆人与鲁大海打架声。
周朴园 这是谁?谁在这时候打架。
[老仆下问,立时令一仆人上。
周朴园 外面是怎么回事?
仆 人 今天早上那个鲁大海,他这时又来了,跟我们打架。
周朴园 叫他进来!
仆 人 老爷,他连踢带打地伤了我们好几个,他已经从小门跑了。
周朴园 跑了?
仆 人 是,老爷。
周朴园 (略顿,忽然)追他去,跟我追他去。
周朴园 (哀伤地)我丢了一个儿子,不能再丢第二个了。(三人都坐下来)
鲁侍萍 都去吧!让他去了也好,我知道这孩子。他恨你,我知道他不会回来见你的。
周朴园 (寂静,自己觉得奇怪)年轻的反而走到我们前头了,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忽然)萍儿呢?大少爷呢?萍儿,萍儿!(无人应)来人呀!来人!(无人应)你们跟我找呀,我的大儿子呢?[书房枪声,屋内死一般的静默。
繁 漪 (忽然)啊!(跑下书房,朴园呆立不动,立时繁漪狂喊跑出)他……他……
周朴园 他……他……
[朴园与繁漪一同跑下,进书房。
鲁妈立起,向书房颤踬了两步,至台中,渐向下倒,跪在地上,如序幕结尾老妇人倒下的样子。
(节选自《雷雨》第四幕)
鲁侍萍 (阻止)不用了。
(立起,向中门走去,至门口,返身,向周朴园)他不会来的,他恨你!
(昂首返身走出。)
你认为原本与改编本哪一个设计更好?请简要说明理由。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周朴园 你想见他?
鲁侍萍 嗯,他在哪儿?
周朴园 他现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
鲁侍萍 不过什么?
周朴园 他很大了。
鲁侍萍 (追忆)他大概是二十八了吧?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
周朴园 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鲁侍萍 哦,你以为我只会哭哭啼啼地叫他认母亲吗?我不会那样傻的。我明白他的地位,他的教育,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这些年我也学乖了,我只想看看他,他究竟是我生的孩子。你不要怕,我就是告诉他,白白地增加他的烦恼,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
周朴园 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他下来,你看一看他,以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侍萍 好,我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到你。
周朴园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周朴园 侍萍。
鲁侍萍 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
周朴园 可是你——
……
鲁大海 (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造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 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 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西湖,太湖、洞庭湖、洱海……这些名湖,都是人们所熟悉的。它们有的妩媚,____①____,有的浓妆,有的淡抹。唯独镜泊湖却另具一番情调,它妩媚、雄奇都谈不上,而是充满了古朴的野趣。坐在镜泊湖旁那种有着尖顶、回廊的木头房子里,推窗也可以看到一角的山色湖光。这个遥望不见一座塔、一道拱桥、一个亭台楼阁的巨大湖泊,自有一番“妙趣天然未夺真”的景象,它所具有的是一种粗犷的美、朴素的美。打个比方吧,她是在水乡浣纱时代的西子,而不是宫禁里“云鬓花颜步摇”的杨妃。
镜泊潮的湖水很清,湖面煞像大自然创造的一面巨镜。船在上面航行,上端是山色云彩,下面也是山色云彩,船头冲破了画图,涟漪潋滟,波光摇曳。船腹下的图景又愈合起来。两岸山峦绵亘,比较靠近山崖的时候,似乎有点三峡气派。更奇特的,是这个湖曲折蜿蜒,实际上是由七面大湖连串而成。____② 25 , 所以人们常常能发现惊喜。小船航行着,航行着,看来前头是岸了,谁知转一个弯,又是一面大湖。湖中有一个地方,又是放流木排的场地,巨木成筏,在湖面上载浮载沉。这样的景象,在其它人工修饰很多的名湖,也是难得一见的。
选段一: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 ①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②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③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周朴园 ④从前的旧恩怨,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
周朴园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选段二:
鲁大海 (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造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
鲁大海 哦,好,好,(切齿)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只要你能弄钱,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
周朴园 你胡说!
鲁侍萍 (至大海前)别说了,走吧。
鲁大海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险——
周朴园 (厉声)下去!
仆人们 (拉大海)走!走!
鲁大海 (对仆人)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放开我。我要说,你故意淹死了两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姓周的,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你现在还——
周萍 (忍不住气,走到大海面前,重重地打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账东西!
大海立刻要还手,但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
周萍 打他!
鲁大海 (向周萍高声)你,你!(真要骂,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头流血。侍萍哭喊着护大海)
周朴园 (厉声)不要打人!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选段三:
谈谈《雷雨》的戏剧冲突
戏剧不懂得平静过日子。它需要不断掀起冲突的浪潮,使人物在相互冲突中撞击出性格的火花。《雷雨》中,曹禺把20年代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无法调和的阶级矛盾,集中于周、鲁两家和冲突氛围里,把两家30年来的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和情爱纠葛集中在一天的特定的环境中,人物的性格就得到了自然的艺术显现。
同是炎黄子孙,但鲁侍萍这位柔弱、善良、温柔的女子,在那个特定的社会里一直不能将驾驭生命的缰绳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被封建买办资产阶级家庭所蹂躏,被伪善的资产阶级与封建阶级的“混血儿”周朴园所欺骗。在第二幕中,侍萍与周朴园的对话看似平淡,冲突却异常激烈。当周朴园吩咐她“先下去”时,侍萍“望着朴园,泪要涌出”,只问了一句“老爷,没有事了?”这简短的话语和微细的表情变化,就很好地展示了侍萍哀怨和愤恨的心情;当侍萍说:“老爷,想见一见她么?”时,冷酷无情的周朴园连忙回答:“不,不,不用。”三个“不”字便将他人性的伪善和灵魂的冷酷暴露得淋漓尽致。当周朴园得知面前这个两鬓染霜的老婆子就是他当年玩弄过的漂亮的侍女时,他色厉内荏,拿出一张五千元的支票,并声称“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侍萍将肮脏的支票撕得粉碎,然后迸发出血泪控诉:“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
这一撕,撕破了周朴园伪善自私的假面具,撕碎了资本家金钱至上的信条,撕出了侍萍倔强自尊的性格,也撕出了她30年风雨中磨炼出的坚忍反抗的精神。
选段一:
【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正旦唱)
【倘秀才】则被这枷纽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正旦云)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刽子云)婆子靠后。(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
(选自关汉卿《窦娥冤》第三折)
选段二: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
周朴园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
鲁大海 (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造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 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 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节选自曹禺《雷雨》)
甲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节选自鲁迅《祝福》)
乙
周朴园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节选自曹禺《雷雨》)
①“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
②(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文本一:
(午饭后,天气更阴沉,更郁热。低沉潮湿的空气,使人异常烦躁。)
……
鲁大海 (如梦初醒)他们三个就骗了我了,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他们把矿上的工人们卖了!哼,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你们的钱这次又灵了。
周 萍 (怒)你混账!
周朴园 不许多说话。(回头向大海)鲁大海,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
鲁大海 开除了?!
周 冲 爸爸,这是不公平的。
周朴园 (向周冲)你少多嘴,出去!
周冲愤然由中门下。
鲁大海 哦,好,好,(切齿)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只要你能弄钱,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
周朴园 你胡说!
鲁侍萍 (至大海前)别说了,走吧。
鲁大海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险,——
周朴园 (厉声)下去!
仆人们 (拉大海)走!走!
鲁大海 (对仆人)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放开我。你故意淹死了两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娃周的,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你现在还——
周 萍 (忍不住气,走到大海面前,重重地打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账东西!
大 海 立刻要还手,但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
周 萍 打他!
鲁大海 (向周萍高声)你,你!(正要骂,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头流血。侍萍哭喊着护大海)
周朴园 (厉声)不要打人!
仆人们住手,仍拉住大海。
鲁大海 (挣扎)①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 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②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 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节选自曹禺《雷雨》)
文本二:
我写《雷雨》是一种情感的迫切需要。我念起人类是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时常不能自己来主宰。受着自己——情感的或者理解的——捉弄,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的,——机遇的,或者环境的——捉弄。生活在狭小的笼里而洋洋地骄傲着,以为是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里。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不是做着最愚蠢的事么?我用一种悲悯的心情,来写剧中人物的争执①。在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危机之前,蠢蠢地动着情感,劳着心,用着手。他们已彻头彻尾地熟悉这一群人的错综关系。我使他们征兆似地觉出这酝酿中的阴霾。预知这样不会引出好结果。我是个贫穷的主人,但我请了看戏的宾客升到上帝的座位,来怜悯地俯视着这一堆在下面蠕动的生物。他们怎样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泥沼里的羸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周萍悔改了“以往的罪恶”,他抓住四凤不放手,想由一个新的灵魂来洗涤自己。但这样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恶,这条路引他到死亡。蘩漪是个最令人怜悯的女人,她不悔改,她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疑地踏着艰难的老道,地抓住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救出自己,但这条路也引她到死亡。
(节选自曹禺《雷雨》序)
【注】①争执,此处的意思是挣扎、抗争。
甲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周朴园 (四凤端茶,放周朴园面前)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四 凤 煎好了。
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
四 凤 (看蘩漪,不说话)。
蘩 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蘩 漪 (①)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 (②)倒了?哦?(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四 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 (④)倒了来。
蘩 漪 (⑤)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 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蘩 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蘩 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蘩 漪 (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 冲 (反抗地)爸!
周朴园 (怒视)去!
[周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
周 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 萍 (低头,至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繁 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 (冷峻地)蔡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蘩 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 萍 爸!我——
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周萍走至蘩漪面前。]
周 萍 (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 (高声)跪下!(周萍望着蘩漪和周冲;蘩漪泪痕满面,周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周萍正向下跪)
蘩 漪 (望着周萍,不等他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周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节选自曹禺《雷雨》)
乙
周朴园 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侍萍 哦。
周朴园 你知道么?
鲁侍萍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 哦 , 很远了,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周朴园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那个时候在无锡的人,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
鲁侍萍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然许久不通音信,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周朴园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
鲁侍萍 姓梅的?
周朴园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侍萍 不敢说。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周朴园 哦?你说说看。
鲁侍萍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侍萍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周朴园 (苦痛)哦!
鲁侍萍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 (汗涔涔地)哦。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节选自曹禺《雷雨》)
①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
②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 (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周萍 (惊)什——什么?
周朴园 (低声走到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停)——对不起你的母亲么?
周萍 (失措)爸爸。
周朴园 (仁慈地,拿着周萍的手)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停,喘一口气,严厉地)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来在家里很不规矩。
周萍 (更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没有。
周朴园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敢当一件事。(甲句)
周萍 (失色)爸!
周朴园 公司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窝里鬼混,尤其是这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
周萍 哦,(喘出一口气)您说的是——
周朴园 这些事是真的么?(半晌)说实话!
周萍 真的,爸爸。(红了脸)
(选自《雷雨》第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