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湖心亭看雪
【明】张岱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乙】
斗鸡社
【明】张岱
天启壬戌间好斗鸡,设斗鸡社于龙山下,仿王勃《斗鸡檄》① , 檄同社。仲叔、秦一生日携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与余博余鸡屡胜之。仲叔忿懑,金其距,介其羽②者,无遗策。又不胜。人有言徐州武阳侯樊哙子孙,斗鸡雄天下,能于高桌上啄粟。仲叔心动,密遣使访之,益忿懑。一日,余阅稗史,好斗鸡而亡其国。余亦酉年酉月生,遂止。
【丙】
收尾•飞鸟各投林
【清】曹雪芹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注释】①时诸王斗鸡游嬉兴盛,王勃假托沛王鸡传檄声讨英王鸡,高宗以为是挑拨诸王子,王勃自此漫游蜀中。②介其羽:就是在鸡头或鸡脖子上穿上铠甲,“介”,即铠甲之意。
①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②益忿懑。
仲叔、秦一生日携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与余博余鸡屡胜之
咏白海棠
林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①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咏白海棠
薛宝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②。
欲偿白帝③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注】①月窟仙人:月宫嫦娥。②痕:指泪痕。其实就是指花的怯弱姿态或含露的样子。③白帝:古代传说的西方之神,管辖秋事。
古义:
今义:坚守节操。
古义:
今义:在一起工作。
古义:
今义:不受拘束,不受限制。
古义:
今义:值得怜悯;怜悯。
古义:
今义:教育训诫;从错误或失败中取得的知识。
古义:
今义:(数量)少;(人或事物)不重要。
古义:
今义:对违法乱纪的人按情节轻重做出(的)处罚决定。
古义:
今义:使用或行动起来不感觉困难,容易达到目的。
古义:
今义:原是各种运输和邮电事业的统称,现仅指运输事业。
古义:
今义:表示感谢。
《红楼梦》最值得称道的,是人物形象的塑造。
比如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她“体格风骚”,玲珑洒脱,机智权变,心狠手辣。她对家族的腐朽和衰败看得比谁都透彻,但她绝不肯牺牲自己来维护家族的命运;她不但不相信传统的伦理信条,连鬼神报应都不当一回事。作为一个智者和强者,她在支撑贾府勉强运转的同时,尽量地为个人攫取利益,放纵而又不露声色地享受人生。
薛宝钗具有封建“妇道”伦理所要求的温良贤淑,所以她的言行举止就显得委婉内敛。她有很现实的处世原则,能够处处考虑自己的利益。她同样有少女的情怀,有对于宝玉的真实感情,但她和宝玉的婚姻最终成为空洞的结合,作为一个典型的“淑女”,她并没有获得幸福。而林黛玉的现实性格表现为聪慧伶俐,由于寄人篱下而极度敏感,有时显得尖刻;诗化的她,聪慧和才能也突出地表现在文艺方面。在诗意的生涯中,和宝玉彼此以纯净的“情”来浇灌对方的生命,便是她的人生理想了。
《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具有鲜明特色的还有许多,可以排列成一条很长的五光十色的人物画廊。他们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不朽的价值。
文中第三段运用了对比手法,请简要分析其构成和表达效果。
非虚构写作:话语规则与效果
①对于多数人来说,“真实”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感受。如果时间与空间构成意识内部不可或缺的坐标,那么,“真实”则是维持生活经验稳定及连续的基本保证。
②“真实”是一种如此强大的需求,而“非虚构”写作的话语规则迎合了人们的这种需求,表现出多数“虚构”作品所不具备的硬朗与粗犷气质。
③体现在非虚构写作上,其内容必须确有其事,它所叙述的一切必须在生活之中真正发生过。但是,这个举足轻重的前提通常依赖作家的自觉遵从,非虚构作品发表之后也并未跟随一个严格的鉴定程序。事实上,“虚构”与“非虚构”的区别很大程度上源自文类、文体以及叙事修辞形成的效果,而这种效果是由话语规则决定的。
④比如小说、戏剧、电影可以尽情虚构,并且可自如地调度各种相关的叙事修辞,而新闻报道之类的非虚构写作既新且旧,它与多种文体存在不同程度的交叠,同时又与它们保持相当程度的差异,它仿佛是在诸多文体的接壤地带被重新规划出的另一种特殊文体。人们无法正面描述非虚构写作的文体特征,而只能从对非虚构写作与诸多文体异同的观测中逐渐确立其某些界桩。
⑤那么,如何辨识非虚构写作与典型的虚构作品——譬如小说?显然,“非虚构”与“虚构”的差异已渗透到具体的叙事修辞中。“虚构”通常带有更为明显的传奇性,对于小说而言,所谓的传奇不仅在于事件的离奇和曲折,也与人物的性格、命运结合在一起;小说叙事时常包含人物心理活动,甚至直接叙述“意识流”或者片段的感官印象。因此,小说的叙事具有更大的细节密度,情节内部织入更多独特的性格或者人物内心的感受,这些因素往往在深层的意义上决定了情节的发展逻辑,即所谓“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史”。相对地,非虚构写作更接近新闻话语,作家更为注重的是事件外部的完整与清晰的全貌,非虚构写作对于社会事件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对个别人物性格形成过程的重视。在“非虚构”的作品中,交替出场的众多人物与纷杂线索的交汇共同组成一个公共事件。
⑥此外,与非虚构写作共享同一种话语规则的还有历史话语。历史学家很少耗费笔墨还原个别人物的肖像、服装、言行细节——除了君王。文学话语的分析单位是“人生”,譬如,小说的情节轮廓通常由个别人物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来填充,情节的延伸线路与人物的命运几乎同辙。而现在,人们似乎在小说与历史话语之间再度发现了非虚构写作的营地。较之小说的人物刻画,非虚构写作更为倚重事件的逻辑及其外在的完整性;较之历史话语,非虚构写作的视角集中于人物及其活动轨迹的后果。非虚构写作对于细节的重视程度远逊于小说,但又极大地超过了历史话语的概括性陈述所具有的程度。
⑦当然,非虚构写作涉及的问题远远超出话语规则的范畴。然而,除了话语规则包含的文化默契,人们很少进一步区分“虚构”与“非虚构”。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无论是小说、历史话语或者非虚构写作,均不存在固定的、始终如一的标准形态。一种文类、文体的兴盛和衰败更多取决于时代的文化环境。非虚构写作充当了文体谱系之中新的一员,尽管我们可以鉴定它与左邻右舍的异同,但是,真正必须追问的是,时代的文化环境中的哪些方面呼唤了非虚构写作的出场,同时,“虚构”又出现了哪些问题?这些追问是判断非虚构写作前景——也是判断各种文类或文体前景——的前提。
《红楼梦》 | 曹雪芹家世 |
荣宁二府的祖先贾源、贾衍兄弟自陈“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第五回) | 曹家先祖曹振彦、曹玺父子在清王朝建立过程中屡立战功而发家,到雍正初年被抄家,时间跨度将近百年。 |
太祖皇帝仿舜南巡时,江南甄家接驾四次。(第十六回) | 曹寅曾在江宁织造任上四次接待康熙南巡。 |
贾母听戏时提到《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第五十四回) | 《续琵琶》是曹寅的作品,《胡笳十八拍》就是此剧第二十七出《制拍》。 |
一生梦不醒,红楼解味人
2012年5月31日凌晨,95岁高龄的红学家周汝昌先生逝世。或许一生的喧嚣太多了,他选择安静地离开。“不开追悼会,不设灵堂,安安静静地走。”他留下这样的遗愿。
进入“红学”研究多少是个偶然。1947年,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周汝昌收到兄长周祜昌寄至燕园的信函,说他看到胡适新近一篇谈《红楼梦》的文章,嘱咐周汝昌帮忙查证。周汝昌遍查燕京大学图书馆,果然在敦敏诗集《恐斋诗钞》中发现了一首《咏芹诗》。周汝昌将这一发现撰写成文,发表在《天津国民日报》上。没想到几天后,胡适就托人转交了一封给周汝昌的信,肯定鼓励这位在校大学生的研究。胡适此时已是学界大拿,又是“新红学”的开创者,他的来信让周汝昌“欣幸无已”。1948年,正埋头撰写《红楼梦新证》的周汝昌特意跑到胡适家中拜访。令周汝昌激动的是,胡适竟将珍藏多年的孤本《甲成本石头记》慷慨地借给他翻阅。正因为这一段渊源,周汝昌常常被看作是胡适“红学”研究的关门弟子。
1953年,《红楼梦新证》出版。这部40多万字的“红学”研究著作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在当时很少有人敢将《红楼梦》拔到那么高的地位——周汝昌将《红楼梦》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但丁的《神曲》等世界名著相提并论,并大加赞赏。周汝昌把胡适、顾颉刚、俞平伯的“曹、贾互证”方法最大限度地、最完整地发挥出来。由于崇尚实证,他的每一个论点的提出都以充分丰富的文献资料为基础。又因为崇奉实录,他把全部实证工作都作为论证实录的手段。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乃至后来的“曹学”,其基本的方法论就是以历史上的曹家与小说中的贾府双向互证,在以历史材料推证小说本事的同时,又以小说情节反推历史,史学与文学合而为一。正是从《红楼梦新证》开始,“红学”实证研究开始体系化、专门化,后来它被称作“红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此年周汝昌35岁,因为这部书,他得以调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成了学界“红人”。也由于这部书,他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变成了“资产阶级胡适派唯心主义”的“烦琐考证”的典型代表,被关进“牛棚”下放。
周汝昌将“红学”构建为四大范畴,即曹学、版本学、脂学、探佚学。其晚年在探佚学发力颇多,在他数十部“红学”著作中,曾先后提出一系列探佚成果,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但也招致不少异议。如他提出林黛玉系“沉湖而死”;“金玉奇缘”说的不是贾宝玉和薛宝钗,而是贾宝玉与史湘云等等。
1982年,周汝昌发表了《什么是红学》一文,在把人们呼吁的文学批评方法描述为“十六字真言”之后,干脆把文学性研究剔出“红学”的范围,他说:“红学显然是关于《红楼梦》的学问,然而我说研究《红楼梦》的学问却不一定都是红学……不能用一般研究小说的方式、方法、眼光、态度来研究《红楼梦》。如果研究《红楼梦》同研究《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以及《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等小说全然一样,那就无需红学这门学问了。”在把文学性研究剔出“红学”之外的同时,他也把自己剔出了主流“红学”的研究队伍。此后,他被喻为红学界的独行侠。他关于“红学”之界定、对红学史的回顾、对曹雪芹画像的考证等等,一次次地掀起了“红学”研究的争议。
从30岁开始,周汝昌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红学”,是红学界当然的望者。一般说来,在某一学界成为望者又著作等身的人,同辈或后学者常常只有仰视和尊敬的份儿,很少会有人出言不逊,但周汝昌是个例外。在红学界,他被誉为“红学泰斗”,也被批作“闭门造车”,他的一生,可谓毁誉参半。周汝昌曾有诗云:“小童何以知途向,瞎马盲人旅亦难。”他六十余年间所走过的治红学之路,因偶然而生,又历经政治对学术氛围和学术方向的多次影响,终至晚年,既得到肯定、赞誉,身上罩着光环,亦受到讥嘲与攻击。
说不尽的《红楼梦》,道不尽的人与事。周汝昌梦在其中近七十年。梦未醒,人已去,花落水流红,谁解其中味?还是让老人家安安静静地走吧。
A.周汝昌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研究红学,常常提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观点,这些观点虽然令人耳目一新,却也招致很多异议。
B.《红楼梦新证》这部书,使周汝昌成了学界“红人”,也使得他在政治运动中被关进“牛棚”下放,他的“红学”研究被迫中断。
C.周汝昌看来,“红学”中的文学性研究应与《三国演义》等小说的研究区别开来,不能用一般研究的方式、方法、眼光、态度。
D.周汝昌研究“红学”深受“大拿”的影响,如他晚年提出的林黛玉系“沉湖而死”的观点,就是在胡适研究的基础上形成的。
E.从早年的《红楼梦新证》到晚年的探佚学,周汝昌的“红学”之路并不顺利,他的“红学”研究的方法和结论一直饱受争议。
第九十七回、九十八回节选
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请太医调治罢了。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作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谅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好容易熬了一夜。
却说宝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经昏晕过去,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个李纨和紫鹃哭的死去活来。到了晚间,黛玉却又缓过来了,微微睁开眼,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此时雪雁已去,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紫鹃便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灌了两三匙。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子,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时李纨见黛玉略缓,明知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却料着还有一半天耐头,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这里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儿,闭了眼歇着。紫鹃见他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他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寒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当时黛玉气绝,正是宝玉娶宝钗的这个时辰。紫鹃等都大哭起来。李纨探春想他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怜,便也伤心痛哭。因潇湘馆离新房子甚远,所以那边并没听见。一时,大家痛哭了一阵,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听时,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先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甚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道:“出去,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宝玉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连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
(《红楼梦》第五回)
(张太医)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那先生笑道:“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待用药看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
(《红楼梦》)第十回)
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婶好睡阿!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婶,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婶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久。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红楼梦》第十三回)
材料一: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之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这是从中国小说发展史的视角进行高度概括的,然而传统的思想和写法究竟是怎么打破的?遗憾的是鲁迅先生并没有细说下去。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对这个问题苦苦地探寻。
我们知道,小说故事的元素是人物、情节、线索等,但如何组合,也就是结构方式,这才是创造,才能显示作家的天才。曹雪芹正是在《红楼梦》叙事结构的组合方式这一点,打破了传统。
传统叙事的经典作品《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其时空表现形态虽各自不同,但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叙事原则: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是一致的,文本形成的以主要的人物和主要的事件为枢纽来挽结和创建整体的时空结构,就是故事的时空结构。所以人们习惯分析叙事的结构方式时常常集中在时间链条上,提炼出叙事的主线和副线,形成传统线性的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
《红楼梦》追求时间艺术的空间化,打破了传统线性单一的结构方式和思维方式,使历史、现实和梦幻混合、交织、重组,小说人物任意穿行在时间的隧道,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维构成的立体时间体系中来来往往。“现在”不是折射过去的记忆,便是投影未来的图像,有时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并在物理时间、心理时间、梦幻时间和神话时间里进进出出。“传统”在被打破,也体现出现代小说的叙事特征,即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分离,创造了小说时间艺术的多维空间形式。这是我们过去认识不到的层面,也正是《红楼梦》叙事“新变”的内涵。
(摘编自郑铁生《〈红楼梦〉的故事是怎样讲的》)
材料二:
《红楼梦》是长于写实的。“石头”在全书第一章中答复空空道人说:“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致失其真。”这段写实主义的声明由“石头”所做,有点令人哭笑不得,也有点中国式的聪明灵活的辩证法。
写实的作品中,穿插环绕装点一些神话的、魔幻的、匪夷所思的故事,使写实的作品增添了一些幻化的生动、神秘、奇异,使写实的作品也生出想象的翅膀,生出浪漫的色彩,这就比一味写实,除了实还是实的作品更文学了。
一般地说,写实的作品易于厚重,梦幻的作品易于轻灵,或反过来说,写实的小说易失之于拙,梦幻的小说易失之于巧。能不能把两者结合一下呢?厚重中显出轻灵,执着中显出超脱,命运的铁的法则中显出恍恍惚惚的朦胧。这是真小说家的境界,这是人生真味的体验。荒诞、幻化也是人的精神主体的一种要求,当科学性、必然性、可知性不能完全满足人的主体要求(包括观赏、享受的要求)的时候,荒诞性与梦幻性就应运而生了。
荒诞、幻化也是一种美,是一种突破了现实的硬壳、摆脱了大地芜杂的美,就像梦的美,痴的美。荒诞化、幻化是把小说与人生间离的重要手段。《红楼梦》一开篇,作者就强调“将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经历过一番梦幻”“说来虽近荒唐,细说颇有趣味”,一方面强调不失其真,未敢失其真,一方面又强调不可当真。这就给创作主体留下了极大的艺术创造力纵横驰骋的余地,也为读者留下了阅读与欣赏的即进行二度创作的自由。
小说毕竟只是小说,至少首先是小说,虽然不如起诉书或辩护词那样具有明确的针对性,却因失去了这种针对性而获得了更普遍更长远的意义。
(摘编自王蒙《红楼启示录》)
材料三:
东晋一朝和明清两代,江南文化颇具特色,为《红楼梦》创作带来了深刻影响。
第三十七回写探春发帖倡议在大观园办诗社,其中有这样几句: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
这里引用前朝四个典故,如慧远组织莲社、谢安东山雅会,王子猷雪夜访戴,杜甫迎客扫花,除唐代杜甫外,其余三个均出自东晋,一个发生在东晋的庐山,两个则发生在东晋的江南,因其知名度甚高,所以在探春发出的帖子中,成了大观园中的人文化追求的效仿或竞争的一种标杆。
当然,从女性角度说,东晋时期江南谢道韫少儿时代咏絮显露的才情也自然会影响红楼女性人物的形象塑造。这不但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直接用“堪怜咏絮才”来暗示林黛玉的才情,而且,元妃省亲时让宝玉写诗,宝玉反应迟钝,还是林黛玉帮宝玉代写了一首《杏帘在望》,得到元妃赞赏,也让人想起谢道韫在发现小叔子王献之与客人议论时理屈词穷,就隔着帷幕代王献之重新论辩,终于扭转局势,所谓“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而后来,林黛玉与史湘云联句时的那种自信,林黛玉和薛宝钗同咏柳絮词的夺人眼球,似乎把围绕着的谢道韫女性才情,进一步发扬光大了。
再看明清,就群体论,明清时代的诗社,特别是女性诗社的出现,是不同于晋代的一个江南文化重要特色,如清代康熙年间在江南杭州成立的“蕉园诗社”和乾隆年间苏州成立的“清溪吟社”等,给《红楼梦》描写女性创作群体提供了基本的现实依托,并反过来激励启发了后续的江南女性创作,大大挑战了传统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
就个人言,《红楼梦》多次提及明四家唐寅、仇英等人的绘画。特别是苏州才子唐寅,在小说中,如草蛇灰线般若隐若现,对小说不同人物的个性塑造、言行刻画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比如,不少学者指出,林黛玉的《葬花吟》与唐寅的《花下酌酒歌》有明显的继承关系,而唐寅在生活中也有哭花、葬花之举动。
总之,一种由晋代开启的江南性情文化传统,在明代得到大大发挥,并在清代《红楼梦》中体现出集大成的意义。
(摘编自詹丹《一部〈红楼梦〉,是江南性情文化传统之大成》)
①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②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③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④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A.《红楼梦》的序幕由前五回构成,分别从不同的角度,为全书情节的开展作了必要交代。它们之间既有联系,又各有侧重。比如第四回就通过“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介绍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关系,展现了小说更广阔的社会背景。
B.古代的神话传说与小说联系十分密切,可以说是小说的渊源。《红楼梦》就是以女蜗补天的神话开篇的。
C.姑苏城乡宦甄士隐可怜寄居庙内穷儒贾雨村,赠银让他赶考。因葫芦庙失火,甄家被烧毁。不久以后的元宵之夜,女儿英莲被拐走。一日,他听到了道人的《好了歌》,顿悟人生,遂与道人一起飘然而去。
D.贾雨村姓贾名化,雨村是他的别号。为进京求取功名,曾寄居在姑苏城的葫芦庙里。后来中了进士,任姑苏知府,不到一年却又因恃才侮上被参而遭革职,偶然间成了林黛玉的家庭教师。因这层关系,才得以复职候缺,补得金陵应天府一职。
正确的说法是。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看着宝玉,唬的宝玉忙垂了头。众客忙用话开释,又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是“睢园雅进”。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 )’四字。”众人都哄然叫妙。
(选自《红楼梦》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蕉带梨香窗前绿,
匾额:
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