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星期天》(节选)
母亲买菜回来却又翻箱倒柜忙开了。走吧,您不是说买菜回来就走吗?好啦好啦,没看我正忙呢吗?真奇怪,该是我有理的事情?不是吗,我不是一直在等着,母亲不是答应过了吗?整个上午我就跟在母亲腿底下:去吗?去吧,走吧,怎么还不走啊?走吧……我就这样念念叨叨地追在母亲的腿底下,看她做完一件事又去做一件事,我还没有她的腿高,那两条不停顿的腿至今都在我眼前晃动,它们不停下来,它们好几次绊在我身上,我好几次差点儿绞在它们中间把它们碰倒。
下午吧,母亲说,下午,睡醒午觉再去。去,母亲说,下午,准去。但这次怨我,怨我自己,我把午觉睡过了头。醒来时我看见母亲在洗衣服,要是那时就走还不晚。我看看天,还不晚,还去吗?去。走吧?洗完衣服。这一次不能原谅。我不知道那堆衣服要洗多久,可母亲应该知道。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洗,我一声不吭,盼着。我想我再不离开半步,再不把觉睡过头。我想衣服一洗完我马上拉起她就走,决不许她再耽搁。我看着盆里的衣服和盆外的衣服,我看着太阳,看着光线,我一声不吭,看着盆里揉动的衣服和绽开的泡沫,我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渐渐地凉下去沉郁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我一声不吭,忽然有点儿明白了。
翻箱倒柜:
缥缈:
秋天的怀念(节选)
双腿瘫痪以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儿红红的,“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我们就去‘ 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 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
(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