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早晨,居里夫人还能最后一次用颤动的手拿温度表,看出表上的度数减低了——临终前永远有的现象。她快乐地笑了。艾芙告诉她这是痊愈的迹象,她现在一定快要复原了。她望着敞开的窗户,怀着动人的求生欲望,怀着希望,对着太阳和岿然不动的群山说:“治好我的不是药,而是清新的空气和地方的高度……”
临终的时候,她发出一些可怜的痛苦呻吟和一些迷惘的、惊讶的叹息:“我再不能说明我的意思了……我感到恍惚……”她没有说到任何活着的人的名字。她没有叫她的大女儿(伊雷娜已经在前一天同她的丈夫到了桑塞罗谋),没有叫艾芙,也没有叫她的近亲。在她那非凡的头脑里,只浮动着关于她的工作的种种大小挂虑,她断续说着:“各章的分段,都应该是一样的……我一直在想这个出版物……”
她注视一个茶杯,想用一把茶匙在里面搅动,但是这似乎不是茶匙,而是一把药刀——一种精巧的实验用具。
“这是用镭做的,还是用钍做的?”
她已经离开人类去和她心爱的“东西”在一起了,她已经把她的一生献给它们,从此将永远与它们在一起。
后来她只是再说了几句不清楚的话;医生来给她注射,她忽然对他发出一个表示疲倦的微弱喊声:“我不要。我希望别打搅我。”
她临终的时刻,显示了一个只在表面上软弱的人的力量和可怕的抵抗,显示了藏在渐渐冷却的身体里面的强壮的心,它仍在跳动,不疲倦,不让步。比埃尔·卢依大夫和艾芙每人拉着她一只冰冷的手;还有十六个小时,生命和虚无都不收这个妇人。①到了黎明 , 阳光已经把群山染成玫瑰色 , 并且开始在极明净的天空运行 , 灿烂的晨光充满了这间屋子 , 照着床上瘦削的脸颊和无表情的灰色眼睛。死亡已经使她的眼睛定住,她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科学还须对这个遗体宣布它的判断。那些与已知的恶性贫血不同的异常症状和几次验血,指出了真正的罪人:镭。
…………
居里夫人躲开了这些悲哀,躲开了这些激动和尊崇;她躺在桑塞罗谋的床上休息。科学家和忠诚的人——她的同类,一直在这所房子里保护她,不许生人进去看她,扰乱她的安息。没有好奇的人知道她去世后显得多么优美。她穿着白衣服,白发梳向后面,露出她那极大的额部。她的面容平和、庄严而且勇敢,像一个武士;那时候,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的人。
②她那双粗糙的、结了老茧的和坚硬的手 , 被镭严重灼伤 , 它们一向的痉挛已经消失;它们伸在被单上 , 僵直 , 一动不动。
这是一双做了那么多工作的手。
(选自艾芙·居里《居里夫人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