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评价《哦,香雪》时说它“从头到尾都是诗”。①诗与小说本是两种不同的文体,②诗被称为抒情的文学,③小说却被视为叙事的文学。④为什么说小说如诗便是好小说呢?⑤好就好在叙事之中的抒情,⑥达到如诗一样的美感效应。⑦事实上,⑧所有小说都莫无不是抒情之作。⑨无论文学通过哪一种文体表达,⑩都是思想与感情融会的结晶。我国古代文论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指出:“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每一篇艺术的作品都应该是热情的果实,都应该贯穿着热情,所以,引起创作冲动的,往往是作家曾经一度体验过的感情。他要运用语言形式所组成的形象体系将之传达出来,以使读者能够获得同样的体验,产生相近的感情,这便是文学的活动。若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创作,包括小说,都是抒情。
直至19世纪,西方的大多数人仍在困惑:①____?法国诗人戈蒂耶的回答可谓绝妙:“凡是美的都是无用的。只有无用的才是美的。”其实,判断一样东西有用无用,②____:对于尚在为生存而挣扎的人而言,③____,没有什么比能吃能穿更有用的了;而对于早已脱贫的人来说,美有大用,欣赏美,创造美,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
文学不是物质的,兑现不了人们的现实功利性,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至于文学对个人成长的价值,梁文道在《悦己》中有精辟的论述:“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中国文联主席铁凝也说过:“‘无用’的阅读,正如文化给人的力量一样,更多的是缓慢、绵密、恒久的渗透。虽然它是‘无用’的,然而一切都有痕迹,我们沉重的肉身会因某些‘无用’的阅读而获得心灵的轻盈和洁净。”
从阜平乡下来了一位农民代表,参观天津的工业展览会。我们是老交情,已经快有十年不见面了。临走的时候,我一定要送点东西给他,我想买几尺布。
为什么我偏偏想起买布来?因为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样一种浅蓝的土靛染的粗布裤褂。这种蓝使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在阜平度过的战斗的岁月,使我记起很多人。
阜平不种棉花,我刚到那里的时候,老大娘们手里搓着线锤。很多活计用麻代线,连袜底也是用麻纳的。
就是因为袜子,我和这家人认识了。那是个冬天,该是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我打游击打到了这个小村庄,情况缓和了,部队决定休息两天。
我每天到河边去洗脸,河里结了冰,我蹬在冰冻的石头上,把冰砸破,浸湿毛巾,等我擦完脸,毛巾也就冻挺了。有一天早晨,我又蹬在那块石头上去,砸开那个冰口,正要洗脸,听见在下水流有人喊:“你看不见我在这里洗菜吗?洗脸到下边洗去!”
这声音是那么严厉,我听了很不高兴。心里一时挂火,就也大声说:“离着这么远,会弄脏你的菜!”
我站在上风头,狂风吹送着我的愤怒,我听见洗菜的人也恼了,那人说:“菜是下口的东西呀!你在上流洗脸洗屁股,为什么不脏?”
“你怎么骂人?”我站立起来转过身去,才看见洗菜的是个女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她穿的衣服很单薄,就是那种蓝色的破袄裤。
十月严冬的河滩上,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的边沿,在寒风里,她抱着一篮子水沤的杨树叶,这该是早饭的食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心平气和下来。我说:“我错了,我不洗了,你到这块石头上来洗吧!”
她冷冷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刚在那石头上洗了脸,又叫我站上去洗菜!”
我笑着说:“你看你这人,我在上水洗,你说下水脏,这么一条大河,哪里就能把我脸上的泥土冲到你的菜上去?现在叫你到上水来,我到下水去,你还说不行,那怎么办哩?”
“怎么办,我还得往上走!”她说着,扭着身子逆着河流往上去了。她蹬在一块尖石上,把菜篮浸进水里,把两手插在袄襟底下取暖,望着我笑了。
我哭不得也笑不得,只好说:“你真讲卫生呀!”
“我们是真卫生,你们是装卫生!”
“对,你卫生,我们不卫生。”我说。
“那是假话吗?你们一个饭缸子,也盛饭,也盛菜,也洗脸,也洗脚,也喝水,也尿泡,那是讲卫生吗?”她笑着用两手在冷水里刨抓。
“这是物质条件不好,不是我们愿意不卫生。等我们打败了日本,占了北平,我们就可以吃饭有吃饭的家伙,喝水有喝水的家伙了,我们就可以一切齐备了。”
“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女孩子望着我,“我们的房叫他们烧过两三回了!”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可是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们总是要打下去,我们不会悲观的。”
“光着脚打下去吗?”女孩子转脸望了我脚上一下,就又低下头去洗菜了。
我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问:“你说什么?”
“说什么?”女孩子也装没有听见,“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袜子,脚不冷吗?不会求人做一双?”
“哪里有布呀?就是有布,求谁做去呀?”
“我给你做。”女孩子洗好菜站起来,“我家就住在那个坡子上,”她用手一指,“你要没有布,我家里有点儿,还够做一双袜子。”
第五天,我穿上了新袜子。
女孩子的父亲是个生产的好手,现在地里没活了,他正计划贩红枣到曲阳去卖,问我能不能帮他的忙。部队重视民运工作,上级允许我帮老乡去作运输,每天打早起,我同大伯背上一百多斤红枣,顺着河滩,爬山越岭,送到曲阳去。女孩子早起晚睡给我们做饭,饭食很好,一天,大伯说:“同志,你知道我是沾你的光吗?”
“怎么沾了我的光?”
“往年,我一个人背枣,我们妞儿是不会给我吃这么好的!”
我笑了。女孩子说:“沾他什么光,他穿了我们的袜子,就该给我们做活了!”
又说:“你们跑了快半月,赚了多少钱?”
我们一同数了票子,一共赚了五千多块钱,女孩子说:“够了。”
“够干什么了?”大伯问。
“够给我买张织布机子了!这一趟,你们在曲阳给我买架织布机子回来吧!”
我们到了曲阳,把枣卖了,就去买了一架机子。这一天,这一家人最高兴,也该是女孩子最满意的一天。以后,女孩子就学习纺织的全套手艺了:纺,拐,浆,落,经,镶,织。
当她卸下第一匹布的那天,我出发了。从此以后,我走遍山南塞北,那双袜子,整整穿了三年也没有破绽。一九四五年,我们战胜了日本,我从延安回来,在碛口地方,跳到黄河里去洗了一个澡,一时大意,奔腾的黄水冲走了我的全部衣物,也冲走了那双袜子。
开国典礼那天,我同大伯一同到百货公司去买布,送他和大娘一人一身蓝士林布,另外,送给女孩子一身红色的。大伯没见过这样鲜艳的红布,对我说:“多买上几尺,再买点儿黄色的。”
“干什么用?”我问。
“这里家家门口挂着新旗,咱那山沟里准还没有哩!你给了我一张国旗的样子,一块带回去,叫妞儿给做一个,开会过年的时候,挂起来!”
他说妞儿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还像小时那样,就是喜欢新鲜东西,说什么也要学会。
1949年12月
(选自《白洋淀纪事》,有删改)
请运用心理描写的手法,写一个人,突出他(她)的矛盾心理。200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