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家们在讨论文学观念时提出过“天文”、“人文”之分,并主张从“观乎天文”和“观乎人文”的联系中去寻找中国古代文学的要义和精髓,这是符合中国古代文学观念的发生实际的。他们对上古“天文”之学的描述,也得到了现代考古学和文献学的支持。无论是占卜还是祭祀,殷商时期传留的文献和考古资料无不说明,它们都是为统治者所垄断的一种进行天地人神沟通的文化,亦即“通天”的文化。这种以“通天”为核心的“天文”之学有着漫长的积累过程,体现为中国古代文明的一个重要阶段。
中国古代文学观念虽发端于“观乎天文”,但周灭殷之后,在总结殷所以亡和周所以兴的历史经验中,统治者们认识到“天不可信”,只有“敬德”、“保民”,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从而为社会文化的转型奠定了思想基础。而周公制礼作乐,将“以史为鉴”和“以民为鉴”作为制度文化建设的主要视点,实现了从“观乎天文”到“观乎人文”的视角转换。周初统治者们已经不再将国家的命运完全寄托于天命,而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才是造成结果的原因。他们已经开始用“集体行为史观”代替“集体神权史观”。为了让周之子孙世世代代记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周公主持制定了用于宴飨、朝会、宗庙的乐歌,即今所见《诗经》中的部分《雅》、《颂》,来强化史鉴意识。周人的“民鉴”制度主要有“献诗听政”。这一制度不仅促使统治者关心国计民生,注意民意民情,同时也自觉不自觉地创造着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例如诗、曲、书、箴、赋、诵、传语等等,都在不断地丰富着,发展着。《诗经》的《小雅》尤其是《国风》正是这一制度衍生的产品。
春秋时期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文学观念也发生着急剧变化。西周末春秋初,文学的社会功用正悄然转变。春秋中叶士人登上了历史舞台,在批评天命观和天道观的基础上出现的以“立德、立功、立言”为“不朽”的价值观,将“集体行为史观”改换成了“个体行为观”,使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个体的现实行为上来。人们可以通过“立言”来实现自身的不朽,文学不再只是维护氏族国结的纽带,或是礼乐教化的附庸,而且是一项个人的独立实践活动,也是一条个体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到了春秋后期,士在社会政治生活的作用凸显,“立德、立功、立言”成为他们抗衡“世卿世禄”的法宝,传统礼乐思想被弱化。以“诗”为代表的文学俨然成为具有全方位社会功能的价值实体,成为士人们借以安身立命的重要场域,于是,一个真正属于个人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活动从此拉开了序幕。
(摘编自王齐洲《中国古代文学观念发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