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他做我儿子
晚自习刚下课,就有任课老师和同学找我告状,被告都是一个人——马小光。原来,他上课时吃东西,说话,给人起外号,听得我真是窝火。
马小光的家在郊区,母亲早逝,父亲一人把他拉扯大,他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来城里卖菜。放学后,马小光都要赶到菜市场帮父亲,有两次我遇见他在人来人往的市场里大声吆喝着卖菜,脸上沾满晶亮的汗珠。他的父亲看起来很虚弱,脸色苍白,坐在一边安静地过秤,收钱。可能青春期的孩子都是这样,极具两面性,有时极叛逆,有时又很懂事。这样一想,我也就原谅了马小光在班里所犯的错误。
针对许多学生叛逆心强、不服家长管教的状况,一次家长会后,我决定让学生和家长一起做一个亲情心理测验,借此进行教育。首先我在讲台上问:“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选择他(她)做你的父母(孩子)吗?”我话音刚落,许多家长和学生都笑了,只见他们毫不犹豫地写下答案。但是当我望向坐在前排的马小光父亲时,却见他拿着一支笔在沉思,片刻之后,在纸上写下“不愿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非常意外,同时又替这个父亲伤心。
星期天,我决定对马小光进行家访。
那天阴雨霏霏,整个乡村都掩映在雾蒙蒙的春雨里。马小光没在家,只有他的父亲坐在菜园的小屋里望着门外出神。他穿一件褪色的蓝布衣服,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脸倦容。看见我,他连忙站起来,有些惊慌地问:“老师您来啦,是不是小光又惹祸了?”
我立即打消他的疑虑。坐下来,才闻到屋子里在熬中药,一股浓浓的苦涩的药味四下弥漫。谈到这次家访的原因,我问他:“那天在学校做测验,看见你写着不愿意让马小光做你的儿子,他真的就那么不听话,让你头疼吗?”他听了,有些无奈地笑,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摇头否认。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雨声和中药罐里水开的咕嘟声。
“不是这样,老师。”停了片刻,他向我解释,“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一年到头离不开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让他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一年四季,放学后他都要跟我去卖菜。夏天晒,冬天冷,手冻得像个红萝卜……那天去开家长会,我看小光的同学们家里条件都比他好,有的家长穿着高级服装,有的还开着小车来……小光他这个没娘的娃真是太苦了……”说到这儿,他一阵呛咳,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接着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不希望他做我儿子,跟我遭罪,他应该找个好人家,过富裕的日子。”
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我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劝慰他,只觉得嗓子像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我离开菜园的时候,猛然发现不远处马小光正蹲在菜地的角落里拔草,淅淅沥沥的雨点早已打湿他的头发,他站起来叫一声“老师”,脸上有雨水滑落。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啦?下雨天拔什么草!”他的父亲嗔怪。
不知是不是我的家访起到作用,马小光从那以后像变了一个人,学习态度有了很大转变,成绩也开始上升。虽然他有时还会顽皮、搞怪,但已懂得守规矩。看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我暗暗高兴。到初三下学期,他的成绩已进入年级前50名,好多任课老师都感觉不可思议。
几年后,听说马小光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到南方一家外企工作,生活得很不错。听到这些,我感到很欣慰。我又想起马小光的父亲,那个病容惨淡、爱子心切的中年人。我想,他现在该会有多欣慰!马小光终于对得起父亲的良苦用心了。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年的春节,马小光来到我所在的城市看望我。现在的他比以前胖了好多,文质彬彬,哪里还有半点顽劣少年的影子?!谈起以往的事情,我向他讲述那段家访往事。以前没有对他讲,是担心当时他的年龄还不足以承载生活的苦涩。
听我讲完,马小光眼中似乎一片迷蒙,他解释说:“老师,这些事情我早知道了,当初我在门外听到你们的谈话。”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非常惊讶。
我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劝慰他,只觉得嗓子像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