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
梁衡
1968年冬,我大学毕业后分到内蒙古临河县,在大队劳动锻炼。我们住的房子旁是一条公路,路边长着两排很密的灌木丛,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第二年春天,柳树开始透出了绿色,接着杨树也发出了断叶,但这两排灌木却没有一点表示。我想大概早已干死了,也不去管它。
后来不知不觉中这灌木丛发绿了,叶很小,灰绿色,较厚,有刺,并不显眼,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树吧,也并不十分注意。只是在每天上井台担水时,注意别让它的刺钩着我的袖子。
6月初,我们劳动回来,大家在门前的空场上吃饭,这时隐隐约约飘来一种花香。第二天傍晚我去担水才发现,原来醉人的香味是从不起眼的灌木丛里发出的。从此,我开始注意沙枣。
认识的深化还是第二年春天。那是4月下旬,我参加了县里的一期党校学习班。党校院里有很大的一片沙枣林,房前屋后也都是沙枣树。沙枣的外表极不惹人注意,叶虽绿但不是葱绿,而是灰绿;花虽黄,但不是深黄、金黄,而是淡黄;个头很小,连一般梅花的一个花瓣大都没有。它的幼枝在冬天时为灰色,发干,春天灰绿,其粗干却无论冬夏都是古铜色。总之,色彩是极不鲜艳引人的,但是它却有极浓的香味。我一下想到鲁迅说过的,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它就这样悄悄地为人送着暗香。
1972年秋天,我已调到报社,到杭锦后旗的太荣大队去采访,这个大队紧靠乌兰布和大沙漠,为了防止风沙的侵蚀,大队专门成立了一个林业队,造林围沙。十几年来,他们沿着沙漠的边缘造起了一条20多里长的沙枣林带,沙枣林带的后面又是柳、杨,榆等其他树的林带,再后才是果木和农田。我去时已是秋后,阴历十月了。沙枣已经开始落叶,只有那些没有被风刮落的果实还稀疏地缀在树上,有的鲜红鲜红,有的没有变过来,还是原来的青绿,形状也有滚圆的和椭圆的两种。我们摘着吃了一些,面而涩,侧也有它自己的味道,小孩子们是不会放过它的。当地人把它打下来当饲料喂猪。在这里,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了它的实用价值。
长长的沙枣林带锁住了咆哮的黄沙。你看那浩浩的沙海波峰起伏,但一到沙枣林前就止步不前了。沙浪先是凶猛地冲到树前,打在树干上,但是它立即被撞个粉碎,又被风卷回去几尺远,这样,在树带下就形成了一个几尺宽的无沙通道,像有一个无形的磁场挡着,沙总是不能越过。而高大的沙枣树带着一种威慑力量巍然屹立在沙海边上,迎着风发出豪壮的呼叫。沙枣能防风治沙,这是它最大的用处。
沙枣还有顽强的生命力。一是抗旱力强,无论怎样干旱,只要插下苗子,就会茁壮生长,虽不水嫩可爱,但顽强不死,直到长大。二是能自卫,它的枝条上长着尖尖的刺,动物不能伤它,人也不能随便攀折它。正因为这点,沙枣林常被载在房前屋后当墙围,或在地边护田。
三是它能抗盐碱。它的根扎在白色的盐碱土上,枝却那样红,叶却那样绿。因为有这些优点,它在严酷的环境里照样能茁壮地生长。
过去我以为沙枣是灌木。在这里我才发现沙枣是乔木,它可以长得很高大。那沙海前的林带,就像巨人手挽手站成的队列,那古铜色的粗干多么像男人健康的臂膀。我采访的林业队长是一个近60岁的老人,20多年来一直在栽树。花白的头发,脸上深而密的被蚊,古铜色的脸膛,粗大的双手,我一下就联想到,他像一株成年的沙枣,年年月月在这里和风沙作战,保护着千万顷的庄稼不受风沙之害。质朴、顽强、吃苦耐劳,这些可贵的品质就通过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在育苗时注到沙枣秧里,通过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在期待中注到沙枣那红色的树干上。不是人像沙枣,而是沙枣像人。
第二年冬季,我搬到县城中学来住。这个校园其实就是一个沙枣园。一进校门,大道两旁便是一片密密的沙枣林。初夏时节,每天上下班,特别是晚饭后,黄昏时,或皓月初升的时候,那沁人的香味四处蒸起,八方袭来,飘飘漫漫,流溢不绝,让人陶醉。这时,我感到万物都融化在这清香中,充盈于宇宙间。
宋人咏梅有一名向:“暗香浮动月黄昏。”其实,这句移来写沙枣何尝不可?这浮动着的暗香是整个初夏河尝平原的标志。沙枣飘香过后,接着而来的就是八百里平原上仲夏的麦香,初秋的菜香,仲秋的玉米香和晚秋糖菜的甜香。
沙枣花香,香飘四季,40多年了还一直飘在我的心里。
①沙浪先是凶猛地冲到树前,打在树干上,但是它立即被撞个粉碎,又被风卷回去几尺远……(句中加下划线的词是哪一类词?有什么表达效果?)
②那沙海前的林带,就像巨人手挽手站成的队列,那古铜色的粗干多么像男人健康的臂膀。(这句用了什么修辞方法?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