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作 文
巩高峰
说实话,吴老师在课堂上读我那篇作文的时候,我还是挺吃惊的。吴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叫吴文化,教四年级语文,还是我们的班主任。
据说,他把我那篇作文当作范文,在四年级的三个班都读了。吴老师说:“这篇作文好就好在真实,有情感,特别是大部分同学都编造并不难忘的假事来糊弄我,这篇作文就格外出彩了。”这是吴老师的原话。
那篇作文,我写的是关于一只乌鸦的真事。
去年秋,麦子种下之后,我妈每天傍晚都要下地,那天傍晚,我跟去玩儿,到了地头, 发观一群鸟欢天喜地地啄着地里的小麦种子,我妈很生气,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鸟四下飞逃没想到有一只跌跌撞撞,怎么也飞不起来——块石头竟然砸中了它,那是一只黑色的幼鸟,左腿被砸折了。
天色已晚,我把它带回了家,在灯光下才发现那是一只鸟鸡,我妈觉得特别晦气,让我赶紧把它扔了,可我从看到它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坚持要留下它,并且给它养伤。我妈坚决不同意,觉得家里养乌鸦太不吉利。没办法,我悄悄在院子后面的泡桐树下,为它搭了个小窝,把它拴在凸起的树根上,还给它的伤腿绑了两根树枝.我每天拿菜去喂它,可它死活不肯吃,我挠头犯难,被我姐看到了,她笑着说:“谁都知道乌鸦喜欢去地里吃粮食,你喂它莱.它能吃吗?”我选才找到原因,就偷偷带小麦去喂它。喂了一个冬天,它长碍又肥又壮,黑色的羽毛透着绿。
春天到来的时候,泡桐树开花了,它的伤也好了,有一天我去嚷它,窝里只剩一截断绳,它不见了。我院里院外找了个遍,突然听到“呱呱”两声,抬头发现它站在泡桐树上,怔怔地看看我,满眼不舍,我捧着小麦,怎幺诱惑都没用,它还是飞走了。
吴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一件难忘的事”,我就把这事写了。吴老师将我的作文在三个班都读过一遍后、意犹未尽,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这是个好素材,不但真实,而且感情饱满,县里正在举办小学生作文竞赛,我们学校每年都参加,还从来没拿过奖,我这篇文章是人希望获奖的。”
我“啊”了一声,表示惊讶,吴老师笑了,接着说:“不是说现在这样交去就能得奖,得修改修改,要改一下结尾,不能是乌鸦自己跑掉的,没境界,要改成你发现春天来了,老乌鸦总来看它,于是你主动把它放了。它站在泡桐树上久久不肯离去,你赶它走,它才跟着父母恋恋不舍地飞走了。你改完重新抄一遍,拿来我看看。”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茫然地回到课桌前,想了半天,迷茫地改了结尾,放学时把作文放到了吴老师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吴老师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指着我昨天交的作文,邹着眉头说:“结尾改得不错,不过我想了想,前面也要改,乌鸦是一只不祥鸟,救一只乌鸦总觉得有点怪,这样你把它改成喜鹊吧,喜鹊听起来喜庆而且看起来也好看一些。”
于是我不情愿地回到教室改,乌鸦和喜鹊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吉祥不吉祥的我也不太懂,吴老师叫改,应该不会错。如果这篇作文直的能得奖,用同桌小利的话说,这是可以写进校史的,很牛!为了能牛一把,改就改吧。
我丰收着,这下大功告成了吧,把作文交上去,就等喜报传过来啦!谁知下午放学时,吴老师把我叫到了他的宿舍。他拿着我那篇作文和两张稿纸,让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说:“我把作文给校长看了,校长也觉得这次有希望得奖,所以特地让我叫你过来,人些细节不要改一改,你看——乌鸦,哦不,喜鹊,不应该是你妈妈拿石头砸伤的,这样写显得大人不爱护小动物,对吧?咱们改一下,改成它练习飞翔,不小心摔伤了腿。还有,按之前写的,是你自己主动放飞喜鹊,你这么小的年纪觉悟没这么高,改成老师和校长知道情况后给你做工作,你想通了,才放飞喜鹊的,好吧?你现在就改,改完往新稿纸上抄一遍,校长明天要去县里开会,正好把稿子交上去。我去给你打晚饭。我已经让小利给妈说了,不用担心回家晚。”
我百般纠结,结尾改了,开头改了,细节也改了,这还是我那篇作文吗?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吴老哪连晚饭都为我想到了,我能说不改吗?
那天的晚饭、吴老师一直给我夹莱、夸我作丈修改得好,还说我各方面都有进步,下个学期能进班委会、我熟械地吃着饭、饭菜是什么味道却没留下一点印象,不知道为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
一个月后,学校在通告栏里用一整张红纸发布了喜报,庆祝我校学生第一次在全县小学文竞赛中获二等奖。全班都拉我去看,我那篇作文竟然真的得了奖。我死活都不肯去,小利说我脸都红了。害羞吗?当然不是,谦虚吗?更不是。
可是第二天的全校表彰会、我就躲不过去了,那次大会本来是表彰上学期的优秀学生的,没想到,最后是隆重给我颁发作文二等奖,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来不及。在全校师生面前,我捧着大红面的获奖证书、奖品,却低着头,像犯了错误。校长亲自给我颁奖之后,还宣布本学期每周一的全校升旗仪式由我来领队。
不知怎的,我突然放声大哭。吴老师带着在台下拼命鼓掌。大家都很感动,觉得我是真情流露,是激动。可是谁也不会相信,我真不激动,而是莫名其妙地羞愧难当。我觉得那篇作文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每个字又的确是我写的。那种感觉 , 我怎么也说不清楚。
(选自《小小说选刊》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