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和子思、孟子虽然同属于儒家,但他们在学派内部的对立却是显而易见的。对于思孟特别注重“思”,荀子就提出劝学来对抗。最直接的说法见于《劝学篇》的一段话: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给这两种工夫定了高下。尤其是后面一连串的比喻,在荀子看来,学习的本质是借助于自我以外的事物来扩展、延伸或者提升自己,如同登高而招,虽然手臂并没有改变,但可以达到见者远的效果,这就是善假于物的结果。思却只是局限于自我的内部,如同翘足而望之所得,终不能与登高之博见相提并论。在荀子看来,自我之外有一个广大的世界,此世界不是通过闭门之思可以了解的: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劝学篇》)
必须是通过学习,外在世界的博大以及自我的局限和缺陷才可以呈现出来,被我们自己意识到。因此,外向的见闻就变得非常重要。荀子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纯粹的思是无意义的。
思孟与荀子确实是主张着两种非常不同的路径,前者看重的是思,而后者重视学。如果从成圣的角度来考虑,孟子主张“人皆可以为尧舜”和荀子说“涂之人皆可以为禹”是类似的,都在肯定普通的人能够成为圣人。但是其成圣的基础和工夫却截然不同。对孟子来说,其基础是每个人都有的善性或者良心,其工夫则是“反身而诚”的思。对荀子来说,其基础却是人性的恶,以及通过后天学习而能够掌握的化性而起伪的能力。可以把这两种工夫分别概括为思以致圣和学以致圣,代表着儒家内部的学思两途。思以致圣肯定生命内部的善性以及良心:道德的根源不能从外部去寻找,必须返回到生命的内部,因此把反身的思看作是确立道德生命的根本途径;学以致圣则相反:人性是恶的,没有所谓的本心或者良心,生命需要借助于外在的力量才能确立其道德的一面,因此需要通过学来了解作为生命之衡的道,进而由此道来规范自己的自然生命。
可以看出,学与思的不同不能孤立地去理解,它们实际上牵连着荀子和思孟各自的核心观念。学注重外向的索取,思强调内在的发掘。但这只是表面的东西,更要紧的是,对两者的侧重关涉到对生命的基本理解:或者乐观或者悲观的看法。徐复观说:“孟子认为人之性善,只要存心、养心、尽心,便会感到万物皆备于我矣;所以孟子反求诸身而自足的意味特重。但荀子认为性恶,只能靠人为的努力向外面去求。由小人进而为士君子,由士君子进而为圣人,当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荀子特别注重学,而学之历程则称之为积;积是由少而多的逐渐积累。”总的来看,孟子认为人在根本上是善的,所以偏重内向的思。荀子不同,性恶的主张决定了其认为生命必须通过外向的努力才能获得改变。
(择编自王博《论<劝学>篇在《荀子》及儒家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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