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消失的鸟群
邱红根
傻根娘眯着眼睛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台很大,挂满了香肠、猪蹄子、腌鱼等年货。按以往的经验,进入腊月,傻根娘便准备忙碌了。
还是五年前,傻根娘在儿子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次也是在冬天。一进腊月,城里人也开始“忙年”了。傻根媳妇是个能持家的能干人。进了腊月,儿子阳台上便挂满了年货。这些东西——腌鸡鸭鱼、香肠、猪蹄子都是要在阳台上晾干的,否则就会长出霉斑。临出门儿媳妇交代,
“妈,您帮忙照看一下阳台上的年货,城里的鸟蛮狠。”
儿子的房子很大,阳台也大,占了一面墙。阳台原本是用玻璃封了的。玻璃外面又罩着一层防盗网。因为阳台上的年货需要晾干,封了的玻璃窗要打开,让阳光和风灌进来。
那时候,城市里鸟可真多。这些鸟都是被阳台上的香肠的香味吸引来的。麻雀、八哥、乌鸦、蓝鹊是傻根娘叫得出名字的,还有很多傻根娘叫不出名字。这些鸟总是趁人不注意,飞进防盗网,飞上阳台,在香肠上啄个洞就飞走了。最讨厌的是麻雀,这小东西灰头灰脑的,一来就是一群。那年的整个腊月,傻根娘就坐在阳台上赶鸟。
傻根娘不识字,看不懂电视。儿子家里的东西都是电气化,家务活插不上手,来到城里,傻根娘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儿子儿媳工作忙,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孙子在外地上大学。儿子儿媳出门后,偌大的一个房子,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傻根娘就觉得自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相当地孤单。在城市邻居之间从来不说话不来往,这点可真比不上乡下,一出门,整个村子都是熟人,这里站站那里瞅瞅,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在城市傻根娘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这次,傻根娘是不得不随儿子来到城里的。去年傻根他爹去世后傻根娘觉得乡村再没有值得牵挂的,才答应随傻根来到城市。儿子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留到了城里,后来取了个城里媳妇,在城里安了家。傻根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傻根爹没去世时,傻根多次说,“妈,你们就不种地了,到城市里来吧!儿子能养活你们。您和爸爸这么大年纪,也该享清福了。”对儿子的要求傻根娘总是不答应。傻根娘是个明白人,她不答应儿子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虽然儿媳妇很孝顺,但“媳妇和婆婆原本就是天敌”——这可是书上说的。再孝顺的媳妇和婆婆待时间长了,也会闹出矛盾。“就是牙齿和嘴唇也有打架的时候呢!”再说懒散惯了的傻根娘可受不了城市的局促。因此无论傻根怎么做工作,傻根娘就是不松口,一直和傻根爹在乡下侍弄他家的一亩三分地。
在城市的这些日子,儿媳妇什么事情都不让傻根娘干。勤劳了一辈子的傻根娘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就一直盼望着进入腊月。希望自己能像五年前一样,在阳台上赶鸟,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在隐秘的内心深处,傻根娘已经把鸟当作自己的一份期待,一份渴望,一份坚守。
现在,傻根娘躺在阳台的宽大藤椅上,眼睛眯成一条线。阳台上的香肠,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傻根娘爱闻这种香气,这种香气仿佛是一种诱惑,人都受不了何况鸟。今年却出乎意外,没有一只鸟飞进阳台啄食。这倒是让傻根娘很是失望。傻根娘不知道城市的鸟群都飞到哪里去了?太阳病怏怏地挂在天空,风中流动着一种发霉的味道。傻根娘瞥见阳台上的甜香肠的表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霉斑,特别是在香肠皱褶处更明显。傻根娘知道这霉斑是有毒的,需要被清除。想到这一层,傻根娘颤微微地去厨房拿块抹布,把一根根香肠表面的霉斑耐心地轻轻擦拭……
做完这项工作,傻根娘真的累了。她吃力地躺在藤椅上,她想,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跨过年,傻根娘就进八十七岁了。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