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独
[德]格·依曼
他跳下去了。从七层楼。我亲眼目睹。现在我看见他蜷曲着躺在地上,形象很不雅观。谁又乐意去瞅一张不再有人样儿的脸孔呢。胳臂和腿叉开着,像一个绑在车轮上受刑的人,像钉死在十字架的耶稣。我强咽下面对这样的死亡一再向我袭来的昏厥难受之感。这样的死原本并没有什么,原本带着和平而安静的性质。下边躺着一个人,一个寻求到了了结的人,一个邻居,一个大家有时在过道上或者楼梯间碰见过的邻居,我们中的一员。我透不过气来。我住在一幢公寓里。非常现代化。20世纪的建筑艺术!地基作了无菌处理 , 玻璃顶棚的天井有益于健康。一座水泥和玻璃拼成的山峰。新时代的居住匣子。二十四公尺高 , 二十四套住宅。
“可也很难见他露面。”“一个极为孤僻的人。他就是这样。”我生活在一个邻居都紧闭房门的世界。只有一些名牌。只有死气沉沉、干干净净的名牌,在接受检阅。“他可是根本没有朋友呐。这种事竟发生在咱们楼里。这儿住的可都是些正派人呵。”
无数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近我还见他……”“……可不是吗,一个怪人……”它,这个福利社会,就是如此。而我也身在其中。在楼道上,谁跟谁都擦身而过,冷漠而无动于衷。“我从来没跟他搭过腔,自己的事已够忙乎的。”我总是清晨走出公寓,傍晚打开住宅门,随手又赶紧锁上。我与其他人不一样吗……回避接触,总是回避。对他人保持距离!有谁需要我,他不妨自己上门来呀。今天有个人跳楼自杀了。“他据说是个坐办公室里的……除此以外我也毫无所知。”
“这人可不完全正常。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干这样的事。”我走回自己的住宅,看见他住过的房间门没锁。我推开门。他曾是我的邻居。
“到什么时候才弄走他呢看着真叫人不舒服。”女人们的嗓音。男人们的嘀咕。
邻居的住房像具有魔力似的吸引着我。我变得好奇起来。一种人性的弱点。有谁牵着手领我进去。房内整整洁洁,一切仍在原来的位置上。我感到与邻居交谈的渴望。然而这渴望来得太迟。也许,只需我一句话就足以使他改变决定。人与人生活在一起,没准儿比仅仅相邻而居要好吧。现在他躺在路中间,只等着人家来运走了。可突然之间,他被那多人包围了起来,突然之间,大家都在打听他的名字,过问他的生死。
没有诀别的迹象。房间内的钟全都的的嗒嗒地继续走着。一切仍然是老样子。厨房的桌子上蹲着半盏咖啡。
在一些拆过的信封上写着古斯塔夫·洛曼这个名字。最后的邮件是昨天的。古斯塔夫·洛曼,现在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随后的几夜我都睡得很糟。公寓里继续在猜谜。“您去参加他的葬礼吗”“我还不知道。可教会该说什么呢他信天主教或是耶稣教”“他什么教也不信。一个人要是干出这种事,他还会……”
随后的一些天,每当早晚从他门前走过,我总要瞅他的铭牌一眼。是他的遽然消失,使我这样默默向他致意。
两周以后,我再看他的铭牌,它已经不在了。闪闪发光的是一个新名字。总是不断有人迁进迁出。在这座由过道和门组成的公寓里,一切依然如故。谁与谁都擦身而过。
除非先有一个人跳下去,也许……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