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岸上碰了一下,发出隐约可闻的响声,停住了。父亲走进水里,捏住一只桨架,把船推上去一点,然后把烟蒂扔进水里,把盖尔卡从船头里抱出来,裹在棉背心里,捧在两只手上,沿着木梯级向小木屋走去。
有时,盖尔卡醒过来含含糊糊地问:
“我们已经到家了吗?”
“到了,到了。睡吧,女歌手。”父亲说着把她更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她则把细小而又香甜的暖气呼向他的胸脯,他真想说:“你是我的小心肝,你是我的小宝贝!没有你,我会怎么样呢?……”
可是他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而仅仅停在陡岸上,嘶哑地清了一阵子被甜丝丝的愁绪哽住的喉咙,把女儿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仿佛害怕单独留在这黑沉沉的夜色当中,留在黑黝黝的河流上空。在这条河上稀稀拉拉地闪现着航标的灯光,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桨叶的击水声和拖轮的排气声。
“轮船在行驶,”父亲轻轻地说,同时倾听着自己的声音,“女儿,它正在看你点的灯光,所以不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
她就是在那儿——在航标工的小木屋里长大的。她把父亲也葬在那儿,与母亲并排地葬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山冈上。现在她在一个挺大的机关里工作,坐在一块绘图板的后面。有时候一出神,她就会轻轻地忧伤地唱起歌来:
心上人啊,你要去哪儿,要去哪儿啊?……
这时,设计科的同事们就从桌子、描图纸、绘图板上抬起头来,不时地含笑打量着这位白皙的、不知何故总是默默无言和忧郁的姑娘。很少有人了解她从前生活得如何,在哪儿长大的,在想些什么。
傍晚,她经常走到堤岸上去,把双肘支在栏杆上,望着河流,凝视着那些与铁浮桶连在一起的自动闪光航标,目送播放着欢快的乐曲和灯窗通亮的轮船,等待着某种东西。她等待着:有朝一日这些轮船中的一艘会驶到她的跟前来,把她随船载去,把她带到想停靠的那个地方去。也许,在那儿,在黑幕中,闪烁和燃烧着那盏惟一的灯光,它是富有生气的、温暖的,她想念它,想念得如此长久而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