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性情的古镇
①当初以“南浔”二字为南浔命名的人,不仅文气,还懂音律,把两个温婉典雅的汉字放在一起,念过一遍,字底潜藏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自然环境,以及市井中的热闹喧哗、车水马龙和士子的琅琅书声,都在脑海中纷至沓来,都在眉梢眼际瞬间复活了。
②不管穿越到一百年前、两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前,甚至更加遥远的过去,站在古镇的街角,我都有充足的理由毫无障碍地回到从前:从那悬挂拙朴牌匾的大门进入,从那雕刻着雅致吉祥花草的窗户进入,从大气祥瑞的花厅进入,从构思巧妙的后花园进入,从轩敞的船埠进入,从如虹的拱桥上进入……瞬间抵达,只在扭头之间。
③在我所能到达和愿意到达的时空里,我想象自己正翩翩年少,明眸皓齿,谈吐不凡,一袭青衣,风流婉转。身后有书童紧随,提着竹制书箱,笔墨纸砚齐备,供我随时吟诗作赋。我的名字不仅在小镇如雷贯耳,甚至整个江南,我的诗词和书法让所有说得上我的名字的人感到自豪。
④也是在这样一个江南草长、纸鸢乱飞的时节,我漫步在这个古镇上,春雨将石板街浸润得如同玉石铺砌,穿镇而过的浔溪上,桨声欸乃,各式木船往来穿梭。两岸古树高大,桃红柳绿,鸭和鸬在水上各自热闹。我穿街过巷,去到一座深庭大院,庭院似画,古色古香。
⑤我该是在小镇上读书,还是讲学?
⑥这个问题不是问题的关键,刘家的嘉业堂藏书楼,应是我必去之所,回廊型的二层楼房上下,所有库房中,自唐宋以来的各种善本,等着我去阅读。关键是,这样一个位于太湖南端的小镇,仅宋,明、清三朝,出进士41人,任州、县官57人,清代年间可查考的学者达450人,著作约1200多种,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我倚仗千年文脉、良好师承和自身领悟,没有理由不忝列到这些人中。于是后世之人,大抵可以读到我信手括来,一挥而就的浸透浓郁江南水乡韵味的诗词曲赋。我是那样喜欢雨后的石板街,那上面是千百万双布鞋、草鞋的鞋底摩挲、擦拭出来的光芒,是岁月的包装和乡愁,更是小镇与世界相互悦纳的见证。
⑦后世的实业家张静江、刘承干、张石铭,鉴湖女侠秋谨,以及教育家蔡元培,政治家邵力子等知名人士,都属于此江南文脉,而且血脉纯正、一脉相承。
⑧也是在这样江南微雨、燕子斜飞时节,我穿行在这个混血的古镇中,在这个水路与陆路交汇的小镇上,文人与商人齐会,中式与西式交融,庄重与戏谑错杂,古典和现代融合,端淑与活泼互渗,从局部到整体考察小镇,朴素与华丽、自然与雕砌、安静与躁动,全都交织在一起,似乎所有的生活样式和生活情绪,都能在小镇上找得到一席之地。有一座临河的广惠宫,既供奉道教的黄大仙,又供奉佛教的观世音菩萨,各有信众,堪称奇观。自信地让一切性情相安无事地融合在一起,这便是江南包容万端的阔大胸襟。
⑨就着这水乡古镇的曲折街巷,在想象中,我还应该是个多情的翩翩男子.
⑩我该在悠长的巷子中,逢着一个撑着油纸伞、带着丁香气质的姑娘,姣好的面孔,如瀑的秀发,只需要一个眼神,两个寂寞已久的灵魂便相互懂得,从此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无论晴雨,无论世道如何变迁。
⑪或在静夜,趁着月光满庭,轻风叩门,醉眼,蘸取窗外浓浓的月光,用娟秀的小楷,从上到下,由右向左,用繁体字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深情款款的书信。
⑫这是一座交织着爱恨情仇的水乡小镇,更是一座充满人文气息的文化小镇。在这样一座古镇,只要有一点点文人情怀的人,都忍不住把自己切换进去,纵情穿越,经历这座古镇的前世今生。
⑬一座小镇,要是单单只有粉墙黛瓦,翘角飞檐,而没有温婉的昆曲、华丽的越剧,以及读书讲学之声,那些被岁月打磨的器物,不管多么美轮美奂,历史多么久远,那上面沉淀的,仅仅是单调的时间。而在丝绸一般粼粼的波光中,若有书生的叩问,有踯蹰的脚步,有对美与善的追求,那么,这一座古镇,便是一本热气腾腾的文化史书,是一卷可以诵读的江南画卷。
⑭在一道临河的奇石馆前面,静静垂悬两支巨笔,这或许是古镇南浔的一个隐喻,一种象征:或继续停驻,在尘封的往事中自赏或叹息;或在运动变化之中掀开新的一页,添纸提笔,再续辉煌。
(取材于李新勇的同名散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