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
生日这天晚上,我又点燃这盏灯,一盏极普通又极不普通的小油灯。
一个洗得透明的墨水瓶,瓶盖上加放着一枚乾隆年间的长线,一根鸡肠线从钱眼中穿过,在通过钱眼处的肠线上包了一块用空的牙膏皮,粗细与钱眼相宜,在瓶里添上煤油和柴油,灯就可以点燃了。
随着摇曳的灯光,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令人魂牵梦萦的往事之中。
三十年前,五岁的我随当教师的母亲住在山区一个小学校里。这里山清水秀,但很贫瘠,没有电灯,家家户户都用自制的洋油灯。晚自习的时候,学生们便点起一盏盏大小不一的油灯,暗淡的光环映出一双双求知的眼睛,几十盏汇集在一起,宛如一片星星。
尚不谙事的我便开始学着做油灯,但总也做不好,还弄得满手墨污油垢。钟情和好奇驱使我悄悄拿了临窗口坐着的那位小姐姐的油灯,倒掉瓶里几近枯竭的油,用一块塑料布包好,藏在贴身的背心里。
夜深了,妈妈批改完作业,在昏暗的油灯下做油灯。我问妈妈:“是给三儿做的吗?”妈妈说:“你还小,用不着,我是给班上的女学生巧巧做的,她的油灯不知被哪个淘气鬼拿去了,哭得好伤心。”
我的心“咯噔”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那盏本不属于我的油灯。
当妈妈看见我用渗着汗水的小手摸出那盏油灯时,一向慈祥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令我陌生的表情,右手也随着高高举起。但妈妈的手并没有落下来,她可能已从我滑落的泪珠中看到了悔恨和委屈,看到了我本性善良。
清晨,妈妈叫醒我,送给我这盏属于我的小油灯,并嘱咐我后来才渐渐明白的几句话。妈妈说:“有了灯,就没有黑暗,没有恐惧;有了灯,就不会走错道儿,干错事儿。”
十七岁那年我投笔从戎到塞外,临行时我带着亲人的嘱托——油灯伴我上路,伴我远行。在那风沙肆虐的北疆,油灯与我相厮守,为我驱散寒泠,消除寂寞,打发无聊。
刚提干不久,我又奉命到了硝烟弥漫的老山前线。猫耳洞里油灯骤然亮起,毒蛇、蝎子、山蚂蟥便仓皇逃离。油灯为我驱赶死亡的阴影,伴我凯旋归来。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油灯已经溶进了我的生命。
我曾涉足祖国的大江南北,我不曾留恋,更不曾沉迷,我丢不下那盏与我朝夕相处,生死相依的小油灯。
我愿用躯体作瓶,血液作油,筋骨作捻,去燃烧,起码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