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
谢耀忠
①瘦小狭长的火门水库孤独地夹在巍峨阴森的两山之间。
②深夜,瓢泼的雨在持续,水库上头入水口的水闸在“砰、砰、砰……”的锤打声中渐渐下降闭合,拦住了滚滚而来的山洪。昏暗的马灯照着一双赤脚,离开水闸,又匆匆往水库坝头赶去。裤管缩到膝盖上,腿上沾满泥浆,菱衣、雨帽、马灯在风雨中颤抖,在黑夜里潜行。马灯放在坝头的一块石头上,顶端两层的排水孔一个一个地被打开,预备排水。风卷着雨哗哗地响彻山谷,人弯着腰,低着头,马灯几乎碰到地面,昏黄的灯光与黑暗搏杀,脚尖一前一后,在长长的石坝上,慢慢地走了两个来回,似乎在努力发现什么而最终什么都没发现,才慢慢离去。
③回到“家”,东边天已泛白。所谓的“家”是水库旁边乱石山中一块巨大的石帽(上面突出空中,下面有避雨空间)下面,床是两扇旧门板,两头顶在几块叠加的石头上,上面垫着一张粗糙的竹席。熄掉马灯,燃起灶火,一根竹竿横架在灶旁,晾在上面的衣服徐徐地冒着水气。浓重的烟味在“家”里弥漫,一张铜色的满面皱纹的老脸,平静安然,若无其事。“家”的周围一片乱石,在乱石缝里有蓬勃生长的辣椒、茄子、西红柿,南瓜爬到宽大的石头上,绿叶丛中托出金黄的花。
④丰水期,晚上不用巡渠护水,马灯闲在“家”里,白天每逢集日老人就在山下的路边卖粥。水库边这段崎岖的山路连接着唯一通往山外的道路,山民赶集出山进山都习惯在这里歌脚,饿的渴的就花一分钱买碗粥充饥解渴。在背阳的阴凉处,一块平展宽阔的石头上面放着一大盆粥,两碗切碎的辣椒混点姜末,红、青、黄掺杂,有色有味。碗接装在一只敞口的簸箕里,吃粥的人自己动手,吃几碗心中有数,老人只顾烧火煮粥,他相信谁也不会吃多给少。有的实在太饿了又没钱,吃完后就悄悄对老人说下回再给,老人没说二话,只是微笑着频频点头。
⑤一个初秋的深夜,冷月朦胧,山野静悄悄。老人手提马灯,肩扛铁铲,巡渠护水刚刚返回到山脚,突然听到前方有女人隐隐的哭声传来。他用力甩甩头,以为耳朵有毛病引起错觉,可哭声越来越清晰,哭声中好像还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他想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鬼吗?虽然他从来不相信鬼神,但这时他的确有些慌乱,想跑又怎能跑得过鬼呢?哭声和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种哭声阴阴的沉沉的,忽高忽低,一吸一顿。难道真是碰鬼了?如果不是鬼是真人在哭呢,那就惨了,是什么人要害一个弱女子?这个女人一定凶多吉少。想到这他害怕得直冒冷汗,全身颤抖,比遇到鬼还害怕百倍。他本能地按了按胸口内衣口袋,里面是半年来卖粥积累的钱,准备给老伴买风湿药。他想用钱救人,可那区区四块钱够吗?如果那贼是谋财害命的,那不白白送死?哭声更近了,听那凌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三人以上,他救人无望心又不甘,故意把马灯放在路边,他躲到路对面远一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想看个究竟。“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接近了灯光,“马灯,看水库的。”突然的话声像一把尖刀刺到心窝,“本地贼!”他咬牙切齿,心都要炸开了。随后又听到:“大哥,大哥,我们是公冯洞的心竹兄弟。”亲切的呼唤声以及那熟悉的地名人名立刻又把他从崩溃绝望之中拉了回来。“天啊,够吓人呀!”他一边惊叹一边从石头后面冲出来。原来是公冯洞上一位老妇人突发急病,四个青壮年轮换抬着连夜赶往公社医院,一个女孩跟在后面悉悉索索地抽泣。于是,马灯在前面照路,大家都不说话,女孩的哭声也咽到肚里,大家的脚步更快了。从此,马灯既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又成了老人的代名词。
⑥一个同村的中年男子,刚吃完粥,“马灯,我真佩服你,晚上睡在荒山野岭,鬼哭狼嚎之地,除了你没第二人了。”老人卷了一简“喇叭”递给他,又卷一筒自己点着,“有第二人就轮不到我啦,我得感谢这鬼哭狼嚎之地。”中年人眼神发亮,久久地照在老人的身上,不停地微微点头。
⑦老人六十有余,一头硬发,黑白参差,一脸褐皱,忧乐杂呈,一身硬骨,步履轻盈。老人真正的家在山里最大的那个百户村庄里,家里有老伴有儿女有孙子。
⑧马灯陪伴着老人没日没夜地游走在几十里长的弯弯曲曲的水沟上疏通、堵漏,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虽然他常常回家,但今夜的心情特别慌乱。知道老伴发病,老人赶了将近一个钟头的夜路到了十多里远的油莱岭老中医家。从来没有头疼发热的老伴怎么突然就起不来床了呢?老中医读懂了老人的心病,只好紧跟马灯一路小跑。
⑨马灯把屋里照得亮堂,老人端着一碗老中医刚磨成的药水来到床头轻轻地扶起老伴说:“药很苦,喝下就好了。”天刚亮,老人送别了老中医,又对儿子说了煎药的事,就匆匆地赶去巡沟护水了。谁也没有想到老人这一去竟成了亲人永远的悲痛,永远的思念!
⑩七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老人死在水库坝头的排水沟上。是溺水?他水性很好。是病?是中署?是意外?是其他?谁都想不通。
从此,马灯只在山民的回忆里闪亮!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