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竹,兰竹
刘建超
大奎哥走进我家时,母亲正在给兰竹浇水。
大奎哥提着只皮箱,脸上泛着疲惫,魁梧的身材也缺少了往日的风采。
母亲慈祥地笑,说大奎来了啊,老姨给你做烫面烙饼,小米绿豆稀饭,醋熘红白萝卜丝。去,你先打盆水给姨父洗洗脚。
大奎哥应着,端来水,蹲下身给我父亲洗脚。
姨父,身体好些了吗?
父亲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呀,乐观着呢。
母亲说,脚要好好洗,路要好好走。
大奎哥看着轮椅上的父亲,又看着母亲和面的背影,眼睛有些潮湿。
母亲双亲去世得早,母亲是跟着大姨长大的,大姨长母亲几岁。那时乡下的日子很苦,每年种收的几十斤芋头就是家里的稀罕物。大姨隔三差五就给母亲蒸几个芋头,自己啃菜窝窝,还哄着母亲说:“我吃芋头反胃,你吃吧”。母亲到了上学的年龄,大姨自己退了学,把母亲送进了学堂。每天做完地里的活,大姨都要到学堂门口接母亲放学。大姨嫁人时,对姨父只有一个要求,要带着母亲进城,要供母亲上学。
母亲大学学的法律,毕业分配在省城。母亲性格直爽,说话办事也是风风火火的。母亲和父亲一动一静,相处得却非常融洽。只有一次,两个人起了高腔;父亲说,你就别犟了,领导都有了意图,按领导的意见办就是了。母亲说,领导的意见是错误的我也要照办啊?这事不能通融。父亲很无奈,说那是我老战友的孩子,你就别再坚持了。母亲一点也不让步,我分内的事,你别管。
大姨三十岁才有了大奎哥,宝贝般宠着。每年学校放假,我去花城看望大姨,大奎哥来省城看望我父母,我和大奎哥成了互派大使。那一年,我和大奎哥去河边玩,跳到水里捉鱼虾。我玩的尽兴,不小心滑入了深水。大奎哥也不会游泳,却一个猛子扎到我身边,将我托出了水面。大奎哥被人救起时,已经被河水冲出了好几里地。
大奎哥爱吃母亲做的烫面烙饼,绿豆小米粥,醋熘红白萝卜丝。每次来我家,大奎哥就嚷着吃烙饼。那时,大姨家里的生活还很拮据,母亲时常把节省下来的粮食邮寄给大姨。大奎哥总是拍着撑得圆溜溜的肚子说,天下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老姨做的烫面烙饼。
大奎哥大学毕业进了一家企业,没有几年就当上了企业的老板,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我家和大姨家相隔千里,大奎哥再忙,每年也要抽出时间来家里看望我父母。
大奎哥这次来,烟抽得很凶,觉也睡不踏实。母亲每天都要做烫面烙饼给他。
第五天,大奎哥嚼着烙饼,眼泪大颗大颗地跌落下采,哽咽着说,能安安稳稳地吃一顿烫面烙饼,真是幸福啊。
母亲问,奎啊,今年多大了?
老姨,您忘了?我四十了。
母亲点点头,我没忘,才四十岁,走对了路,能安安稳稳吃烙饼的日子还长着呢!
月牙如钩,窗予上映着母亲和大奎哥促膝长谈的身影,他们谈到了很晚……
那一夜,大奎哥睡得很踏实。母亲就坐在他床边,轻轻地摇着一把蒲扇驱赶着蚊虫。
转天,大奎哥自己去了检察院。
母亲微笑着送他,,眼角却泛着泪光。
父亲坐在轮椅上给一盆兰竹浇水。
母亲的名字叫兰竹,母亲是纪委书记。
(节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