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羊
李德霞
我和母亲赶着羊群出村时,日头就要坠到西山背后了。
下午,镇肉食站的王站长在我们村收了四十只羊,我们村在山旮旯里,拉羊的车进不来,王站长就想从我们村雇个人往山外送羊。送一只羊两毛钱,四十只就是八块钱。母亲好不容易争来这份差事,忙喊来刚刚放学的我,让我和她一块儿往山外送羊。
路上,母亲对我说:“等把羊送到山外,挣了钱,妈就扯几尺布,给你缝个新书包。”我抿嘴笑,撵羊的劲头更足了。
四十只羊挨挨挤挤,刷刷刷往山外走。出村不远,从对面的山坡上围过来一群羊。母亲担心两群羊混在一起,叫我盯紧点。原来,那群羊是母亲娘家村的,放羊人是母亲的六叔,我叫他六姥爷。隔老远,六姥爷就冲母亲打招呼:“是凤英啊,给肉食站送羊?”
母亲说:“是啊是啊,六叔还没回?”
六姥爷把羊群撵到一边,拎着羊铲踱过来,看着我们送的羊说:“凤英,叔跟你商量个事儿。”
母亲笑笑:“六叔你说。”
六姥爷把羊铲戳到地上说:“叔有十只羊,个头小,下的羔也少,想跟你送的羊调换几只。”
母亲愣了,随即摇摇头说:“不行吧?叔你看,我送的羊人家都涂了抹子的呀。”
六姥爷弯腰逮住一只羊,用手捏了捏羊背上的抹子,然后直起腰,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得意地说:“抹子是油漆的,叔也有。叔把羊涂上抹子就是,保准不会出事。嘿嘿。”
母亲没辙了。想了半天,母亲又说:“叔,我送羊可是挣了人家钱的呀,咱咋能干这事?”
“羊不是公家的吗?要是你自家的,叔提也不提。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母亲为难极了。六姥爷又说:“叔也不白求你。这样吧,调换一只,叔再给你两毛钱。”
母亲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想,是我给母亲解围的时候了。我抡起鞭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噼噼啪啪,一顿猛抽。羊群受了惊,你追我赶,蜂涌着朝前冲去。我和母亲紧撵着羊群,听不清六姥爷在背后嚷嚷什么。
出了山外,天已黑透。十几里山路,走得我两腿酸软,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王站长早已等在村口,见我们到来,忙把我们领到村头的一个大院门口。门楼上吊一盏大汽灯,贼亮贼亮的。一辆拉羊车就停在一旁。王站长对母亲说:“大姐,你们娘俩先歇个脚,等我们装完羊,就给你钱。”母亲点点头,拉着我坐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几个村里人帮着往车上装羊。奇怪的是,每抓到一只羊,临上车前,王站长总要猫下腰,拿手电照照羊肚子,然后再送到车上去。我悄悄问母亲:“他照啥呢?”母亲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四十只羊就要装完了。母亲凑过去说:“王站长,你刚才照啥呢?”
王站长不说话,提起一只羊腿让母亲看。母亲呆了。
王站长说:“是这样的。去年,我也从山里收了几十只羊,也是雇人送到这里的,等回到食品站才发现,有一半的羊被人半道上调了包,大的换成小的,肥的换成瘦的……所以,下午在你们村收羊时,我除了在羊背上涂个抹子,还在羊肚子上加了个抹子……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并不针对大姐呀。”
好悬啊。我和母亲相视一笑。
王站长掏出十块钱说:“大姐拿着,这是你的工钱。过年我要是去你们村收羊的话,还雇你。”
母亲掏遍口袋,只掏出一块钱。母亲尴尬地搓着手说:“我零钱不够,王站长就给八块吧。”
王站长说:“不用找,拿着吧。多出的两块钱,送孩子吧。”
母亲不安地说:“那咋成啊?”
王站长伸手摸摸我的头:“小家伙,饿坏了吧?走,到屋里吃饭去!”
母亲赶忙说:“不了不了,我们这就回去。”
王站长不让,拉着我的手朝屋里走。饭是莜面鱼鱼,我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我那个香啊,一气吃下两大碗。
往回走的路上,头顶是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摘自《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