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较美学的视野看,“意境说”被视为一种现代的发现。这意味着,“意境说”是中西审美主义“视界融合”的产物。
中国审美主义的基本构架来自西方,但它毕竟蕴涵着重要的民族特质。这是因为,当时的美学家虽然都以西方美学为现成的知识背景,但他们最高审美境界却植根在中国文化的土壤里。而且,他们都到魏晋这个痛苦而又自由,并最富艺术精神的时代去寻找所崇尚的审美理想。朱光潜以陶渊明为人格理想的写照,把自己的人格在生活中涵养成“完美的诗”,然后才焕发而为艺术。宗白华的审美理想则为“晋人风度”,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
但无可否认,他们的审美主义又存在着明显分殊。朱光潜重“想象”的飞升,而宗白华却重于“情”,更重情感的解放;朱光潜推崇“静穆”的风格,宗白华则倾向动与静、空灵与充实的统一。具体而言,朱光潜赞美陶渊明情感生活“极端的和谐静穆”,这种静穆渗透着儒家的庄严和达观。而宗白华的审美理想却倾向于以静为始,动中取静,“静”须具备生命的活力,因而要表现出节奏和韵律、活跃和动感。这就将其美学与道家的自由体验相通,同儒家生生之德相衔,加之禅境的汇注,从而呈现出一种兼容并蓄的姿态。实际上,华夏古典美学的动感源于儒家的“生生”,静态源于道家的“虚静”。朱光潜反而只取儒家“节动”的一面,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相反,宗白华却“感于物而动”,走向情感的抒发和生命的至动,这主要是通过用“动”激活道家美学而实现的。
艺术境界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人生境界。在朱光潜看来,文学到最高境界必定都是诗,诗的境界是艺术之境的巅峰。他从诗出发,操作西方美学话语,来剖析意象构成和境界性质。诗的境界是情与景的契合,物的意蕴深浅与人的性分深浅成正比例。直觉是起点,而意象含着见者的创造。宗白华认为,艺术是对人生价值的追寻、对终极意义的拷问。这种境界不仅是生命论意义上的,同时也是审美主义的,生命与审美是相互转化的。
意境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境界,浓缩着华夏民族审美的最高智慧。朱光潜和宗白华以他们审美主义的理念,对意境作出“以西释中”或“中西合璧”的阐发,从而反映出古典美学向现代转型的特征。朱光潜的贡献就在于:从尼采酒神、日神分立出发,把诗的境界理解为情趣与意象、情与景的统一。宗白华的贡献在于“动”态地诠释意境,认定艺术意境不是“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而是动感的“境界层深的创构”,是境界层层升华的过程。意境的特质就在于心灵深度的感动。而唯艺术独有的“意境”,才能将主体的心灵升华到至美的极境。
(选自刘悦笛《比较美学视野中的“意境说”》,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