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香椿树
李桂芳
春天来了,屋后两棵香椿树都萌出了嫩嫩的绿芽,散发出阵阵浓郁的清香。过些日子,就可以掐些芽子上街卖了。
香椿树旁,就是村里的核桃园。此时,村主任刘光明带着一行人,正站在树下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歪嘴儿,你来一下。”刘光明对着我吼。
我埋头在屋侧的菜园里忙活,举起锄头拼命挖,一下又一下。耳边是锄头捎带的呼呼风声。我假装没听见。
“歪嘴儿,喂,你聋了?赶快来一下!”刘光明大吼。
我依然埋头挖地。
“刘主任,你叫人家绰号,仿佛不太妥当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抬头好奇地看一眼。那女人四十来岁,瘦瘦的,戴副眼镜,秀里秀气的,不像农村女人。
女人和刘光明三两步来到了我的菜园边。
我依然假装没看见。
“歪嘴儿,哦,不,张大财,这是县上派来的扶贫第一书记张书记。”刘光明和那女人转到我的正面,站在地边,看着我。
我不得不停下飞舞的锄头。
“张大哥,您好!”女人朝我伸出手。
我很诧异,从来没有村组干部跟我握过手。我没理她,拄着锄把站着,冷冷地说:“找我有啥事?”
“是这样的,张大哥,你屋后是村里规划的核桃园,这两棵香椿树呢,有点……”
“有点啥?树长在我家屋后,碍谁的事了?”我冷冷地说。
“遮着集体核桃园了,你没看见吗?”刘光明又暴跳如雷。
“刘主任,好好说话嘛。是这样的,张大哥,希望你配合一下,把地边那两棵香椿树砍了,好不好?”女人和颜悦色。语气温柔得像猫叫,又像轻拂的春风。
我淡淡地说:“香椿树贵重,我不砍!”
“我看你是狗坐箢篼——不识抬举。香椿树值几个钱?好嘛,你不砍,我找人来!”刘光明像只疯狗,凶巴巴地对我龇牙咧嘴。
“你敢!谁敢砍,我就要谁的命!”我霍地举起锄头。一生气,嘴巴就更歪了。
“好了,好了,刘主任,我们走吧,让张大哥先想想,以后再说,再说。张大哥,您别生气,您先忙着。”女人柔声细气的话,让我高举的锄头缓缓从空中落下。
傍晚,挖地刚回家,院门口站着个女人,似曾相识,老远朝我笑,才想起是上午所说的啥第一书记。
我依然阴着脸。
她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对村组干部有意见。不过,我了解了一下,不给你评定低保,村里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啥道理?他们当官的亲戚都能评,为啥我就不能?我腿不好,嘴巴歪着,打工没人要,好不容易贷款买个农用四轮,给人拉点货赚点小钱,他们就说有车就不符合评定标准。为啥?你看我这木头房子,风吹雨淋的,年久失修,歪歪倒倒的都要垮了,女儿读大学,老娘去年得癌症才去世,给她看病花了不少,还……说起老娘,我就心酸。她老人家含辛茹苦一辈子,没过一天好日子就去了,我无能,对不起她呀。”
“这样吧,我再到上面咨询一下,争取给你最好的回答。你这房子的确该维修了,关于资金,我尽量给你争取。”女人慢条斯理,说得字字恳切。
女人还询问了女儿上学的地方,家里的经济情况,我们父女俩的身体情况。末了说:“张大哥,那我先走了,你慢慢忙。”
临走,她只字未提砍树的事。
打开虚掩的破旧厨房门,我猛然看到乱糟糟的厨房地上赫然摆着两样东西:一件方便面,一件酸奶。
正迷糊着,女人打电话来了:她咋知道我的号码?
因为从小患小儿麻痹症,我腿瘸了,嘴巴歪着,只得打光棍。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更没多少人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女人在电话里说:“张大哥,那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听大家说,你一个人在家,又忙着搞运输,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的,那可不行。有方便面和牛奶,你凑合一下也好啊,一定要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顿时傻了。
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老娘,仿佛还从来没人这样关心过我。领养的女儿呢,正在读大学,也是鞭长莫及,顾不上我,除了隔三差五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我想对她说谢谢,却半天不知她姓啥了,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只得声音颤颤地说:“书记,谢谢您!”
当天夜里,正辗转反侧,女儿来电话了。她说:“爸爸,我们村新来的第一书记真好啊。她让我叫她张阿姨,说我们是本家呢。爸爸您知道吗,张阿姨说,她刚来,很多工作刚刚理出点头绪,她会想办法解决我们家的困难,包括我后面三年的学费,就不用再贷款了,她认识一个爱心企业家,愿意赞助我读完大学。爸爸,我们碰到好人啦,您在听吗?”
我说:“她怎么知道你的电话?”
女儿说:“张阿姨是从村里统计表上看到的。她还发给我一个200元的微信红包,说我快过19岁生日了,到时去买件新衣服,爸爸,我……”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眼眶也湿了。
那个夜晚,我做了个美好的梦,梦见破旧的房子变成了砖房,白墙红瓦,真漂亮啊。
第二天一早,我含着笑,举着雪亮的斧子,朝两棵香椿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