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缝时代的审美
王立刚
①左思面壁十年写出了《三都赋》,一时间风靡京城,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洛阳的纸价大涨。四百多年后,宋之问还说“洛阳今纸贵,犹写太冲词”,以今言而论,就是连续四百年一直在畅销榜上。
②洛阳纸贵,实质上揭示的是艺术与媒介的关系问题。古希腊把诗人和匠人归为一类,就是因为艺术也是一种落实到具体物质形式之上的“制造”,文学、绘画、雕塑自不必说,就是舞蹈、音乐、戏剧等诸多表演性的艺术,也总是以真实的人的行为做媒介。艺术离不开媒介,又带来了艺术与场所的关系问题——必须前往某种艺术场所,才能欣赏到某种艺术,于是就有鲁迅《社戏》中几个少年撑了几个小时的船,在规定的时间,前往规定的地点,看一出规定的戏。
③但从古至今,我们不断创造出新的媒介,使我们能够越来越自由地突破这种限制,进行更便捷的审美活动,最终实现与艺术的“无缝对接”。
④无缝时代,是人类几千年追求的一个大势,审美方式也必然受到这一趋势的改变。正是由于技术条件的落后,我们曾经发明了很多艺术媒介,这些媒介各有特性,所以诞生了各自的艺术场所。这些场所是现实的空间,只能保证一部分人“在场”,而另一部分人只好被屏蔽。未来的终极媒介却具有无限的整合能力,将使我们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享受审美的愉悦。这不能不说是技术带给绝大多数人的一种福利。
⑤但并不是说这种新的审美方式完美无缺。终极媒介在时间和空间两方面大大强化了审美的个体性,曾经我们前往博物馆和美术馆,是主动投身于一种悠久漫长的文化传统,而今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像原子一样孤立的审美个体都可以面对艺术品进行欣赏,“个体化”进程将通过终极媒介达到顶点,届时,作为“孤独的审美者”的我们该如何确立自己的文化认同?此外,极其便利的媒介,将不断使审美活动日常化,从而也大大降低了审美感受的强度。古代社会,节日庆典严格按照时间发生,在“期待”之中,渴望的焦虑不断累积,这就是古代节庆会激发强烈感受的重要原因。在空间上,“前往”艺术场所的过程,也具有同样的心理作用。一旦“期待”和“前往”消失,审美就逐渐同化为日常生活,那艺术的“神秘”将去哪里找寻?
⑥人性中有追求便利的倾向,无论是技术还是市场,只要人有欲求,它们就会竭力去满足。但追求便利的限度在哪里呢?《社戏》中,那些撑船的少年逆流而上,穿过夜晚和藻荇,遥远的社戏是他们的一个筹划、一次旅行、一场仪式,虽然他们与艺术场所之间有宽宽的缝隙,但弥合的行动,却又如此意味丰富。这将成为无缝时代的一种怀念。
(选自《人民日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