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听见了吗
我特别害怕一种病:阿尔茨海默症。通俗上来讲,这种病叫做:老年痴呆。你不知道这种病什么时候开始,就像你不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一回,五婶儿吵着要吃炸糯米球,附近的店早关门了,但是五叔知道李村公园那里有一家店开到很晚。那时候,天有点黑了,赶上下雨,路上出租车很少,五叔有哮喘病,来回走了5公里,还好,买到了炸糯米球。买回来以后,五婶儿又说不想吃了。
五叔怕浪费了,就自己吃了。
然后五婶儿又吵着要吃。五叔叹口气:“唉,这辈子算是着了你的道。”买回来以后,五婶儿又说,不想吃了。
五叔怕浪费,就又自己吃了。
然后五婶儿又吵着要吃,五叔一点都不恼,和颜悦色,全当遛腿锻炼。
有天一大早,五婶儿起来,要吃炸糯米球,说话有些含含糊糊了,五叔没在意,就去买,下了楼突然想起一些事儿,又折回家,看着五婶儿弄个老花镜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五叔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买了,你再不吃,就不给你买了。”
五婶儿“哇”地一下子就哭了。
五叔吓了一跳,忙去哄:“买,买,买,我现在就去买。”
五婶儿含含糊糊地说:“我,好,像,快,把,你,忘,完,了。”
五叔拿过五婶儿手上的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马家平,后面是画的“正”字。五叔姓马,莒县人。
五叔问,这些“正”什么意思?怎么还有一个没写完的?
五婶儿摇摇头。
五叔牵起五婶儿的手,去买炸糯米球。站在炸糯米球的小车前面,五婶儿从她的小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很开心地在马家平后面的“正”字上,又画了一笔。
五叔问:“你要不要去坐那个摇摇车?”
五婶儿笑着说:“小孩儿玩的。”
五叔说:“我陪你啊。”
在商场门口的儿童摇摇车上,五婶儿玩得很开心,可是,五叔掉眼泪了。
到后来,五婶儿已经彻底不认人了。五叔很用心地教她用筷子,教她认人,她学得很慢很慢,她还是要吃炸糯米球,但是说完就忘。五叔买回来,她从来没吃过。五叔的儿子总是责怪他,别再买了。五叔也知道,五婶儿已经彻底不认识他了,可是他每买一次,她就会在小本子上开心地画一次,她每画一次,他就跟着开心一次。
五婶儿嘱咐的每一件小事儿,对于五叔,都是天大的事儿。
“我要吃炸糯米球。”
“我去买。”
奇怪的是,五婶儿走的那天,这句话说得很清晰。像是两人故事刚刚开始的1965年,她不过张口说了一句,我要吃炸糯米球,五叔不过就是去买了两个炸糯米球,这喜欢就跨了一个世纪。
五叔笑着说:“媒人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就是爱吃!你一辈子都惦记着。”
五婶儿好像忘记了一些事儿,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忘记什么。
五婶儿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五叔还是老样子,遛狗,坐在楼下的排椅上晒太阳,偶尔去李村公园那里买炸糯米球,但是,他没以前走得那么快了。有一回,他坐在排椅上,他的泰迪狗趴在他旁边。
我买了炸糯米球,牵着狗经过他旁边,两只狗在嬉闹。
五叔站起来,要回家,从口袋里掉出来一个破本子。我提醒他,然后帮他捡起来。
他笑笑,问我,你住几号楼来?我笑着回答他,7号楼。
我已经不记得这个答案说了多少遍了,五叔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我看过他那个本子,本子上有一个名字:张翠英。名字后面是画的“正”字。
我递给五叔一个炸糯米球,问:“五叔,你吃不吃?”
五叔愣了一下,接过去,他的手有点抖,然后,他很开心地在小本子上,又画了一笔。
这老小孩真可爱,看样子,一定是在恋爱。
我们活在一个上了床就分手的年代,但是,请你也相信,我们也活在一个牵了手就结婚过一辈子的年代。
(《意林·上半月》2016011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