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楼下的平房,像一捆又一捆扎得瓷实的旧报纸,房顶上,紫的扁豆花,黄的南瓜。南瓜黄得不一般,我想尽可以称“南瓜黄”吧。扁豆的紫自然也就是“扁豆紫”了。一个人有一个人样,一种紫有一种紫相。扁豆紫稀稀落落的时候,正是“南瓜黄”黄得得天独厚之际。我回忆着扁豆花,我想把它画出来。扁豆紫﹣﹣这种紫色像位小个子,但一点也不委琐,相反还很自负,还很高贵,不由人想起言三爷言菊朋了。尤其此刻又听着他的磁带。
②言菊朋的唱腔,像一只陶瓶,里面插着枝梅花。这枝梅花是墨梅。水墨的梅花,在一干二净的宣纸上渗出故国山河的泪痕。他是自负的,但这自负中透着股凄清。真是天凉好个秋呵。
③言菊朋早年是学老谭派的,不但唱腔上学,行为上也学。谭鑫培卸装后穿便服,人老了,系扣子的时候,手就哆哆嗦嗦。言菊朋系扣子,手也学着哆嗦。据说余叔岩曾给他取过一个绰号,叫“言五子”﹣﹣即小胡子(髯口稀薄),小袖子(水袖窄短),小鞭子(马鞭细小),洗鼻子(谭鑫培喜欢闻鼻烟,鼻孔两边抹得黄黄的,上台前就要洗洗干净。言菊朋不闻鼻烟,但他在扮戏之前,也要像谭鑫培一样洗洗鼻子),还有一个就是,装孙子。言菊朋听余叔岩说他装孙子,起先很恼火,但随即哈哈大笑 , 对在一旁的奚啸伯说:
④“余叔岩真怕我。”
⑤奚啸伯不解,言菊朋解释道:
⑥“余叔岩这样骂过谁?谁都不在他眼里。他这样骂我,是觉得不及我,就只能骂了。”
⑦言菊朋的自负从中也可略窥一斑了。言菊朋与余叔岩的恩恩怨怨,对我们而言,则是赏心乐事﹣﹣酒足饭饱之后谈谈,很提神。老生常谈。老生中我最喜欢的是言菊朋、余叔岩、奚啸伯。早先还有周信芳,后来还有杨宝森。
⑧言菊朋早先是个票友,他的下海,与梅兰芳有瓜葛。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梅兰芳去上海演出,正缺个老生,就把言菊朋邀上了。言菊朋那时在蒙藏院正要被提升为科长,他前程也不要了,跟着梅兰芳去了上海。一炮打响。有戏迷给言菊朋送对:
⑨上海即下海
⑩无君更有君
⑪据说过去票友上台,要在姓后加个“君”字。下海了,去掉姓后君,君之大名更能在戏剧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
⑫梅兰芳对言菊朋说:“你红了。”
⑬言菊朋很纳闷:“这就红了吗?”
⑭命呵!下海后的言菊朋嗓子坏了。运呵!嗓子坏了的言菊朋化短为长,自创新腔。只是在当时保守的北京城里,言菊朋就被视为洪水猛兽了。其实还不仅仅是保守。或者说文化枯竭了,就变得保守。
⑮从此,言菊朋走在一条深秋的凄清的路上。他的两边,白杨树萧萧。
⑯秋深了。邻居家的秋深了。
⑰白杨树上的叶子,已落得差不多了。我的这篇文章,也该结束了。因为我想实实足足地写一篇有关言菊朋的文章﹣﹣他的唱腔,他的生平,像是追忆,在追忆一个时代,美,年华的成长,流传,衰败,消失,最后是消失﹣﹣我才开了个头。
(选自《散文》2016)
①从修辞的角度赏析第②段画线句。
言菊朋的唱腔,像一只陶瓶,里面插着枝梅花。这枝梅花是墨梅。水墨的梅花,在一干二净的宣纸上渗出故国山河的泪痕。
②品味第③段画线句子,发挥想象,试将言菊朋心理活动描写出来。
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 然这真不过象“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我的画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丰子恺《给我的孩子们》
本文结尾和链接材料各蕴含了怎样复杂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