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与墨:一个常新的话题
中国文化轴心时代的春秋战国,儒墨同显,一致百虑,对立互补,相反相成。墨子先学儒,后觉察儒学缺点,自创墨学,非儒反儒,补充改造儒学,提出“兼爱”等人文学的重要原理。墨子肯定孔学有“当而不可易”(正确而不能改变)的真理成分。墨家是先秦唯一堪与儒家分庭抗礼的学派。
秦汉学界,儒墨对举,孔墨并提;汉后至清,墨学衰竭。
作为墨子“兼爱”理想深刻理论基础的全人类共同人性论,不符合宗法等级制的要求。“兼爱”理想,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无法实现的超越性善良愿望和理论假设。
儒家“爱有差等”,适应宗法等级制要求,随血缘亲疏远近,施爱厚薄不同,其人性论的理论基础和灵魂,是“亲亲尊尊”的“血统论”,是“中世纪”漫长宗法等级制社会的主流统治思想。墨子坚决反对儒家“亲亲尊尊”的“血统论”,主张“可学而能”的共同人性论,是科学的认知理论(认识论),认为知识由后天学习得来。《尚贤下》说:“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此非可学能者也。”只凭血统高贵,治理国家,不通过学习,获得智能,“此譬犹喑者而使为行人,聋者而使为乐师”,就像叫哑巴当外交官,聋人当乐队指挥,必然越治越乱。
孟子辟墨,攻击墨学“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宋陆游《杂兴·孟子辟杨墨》诗说:“孟子辟杨墨,吾道方粲然。”“伐木当伐根,攻敌当攻坚。”孟子辟墨,孔孟之道才能鲜亮发光。
《兼爱上》说:“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墨子明说“爱父爱君”,从未提倡“无父无君”。孟子攻击墨学“无父无君,是禽兽”,“率兽食人”,罔顾事实,不讲道理。
孟子攻击墨子,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被视为对墨子的政治结论和人格定性定位,绝无翻案平反的一丝可能。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漫漫长夜之中,儒学界把孟子辟墨奉为金科玉律、真理标准,是典型“以权咸为据”和“以众取证”,的谬误,充斥心理相关型和论据空缺型的诡辩。
在极端恶劣的政治语言环境下,若有人为墨子说一丝公道话,与儒家传统议论些微不合,即刻被株连定性为“异端邪说”,猛遭围剿挞伐。
翁方纲是乾隆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四库全书》八处提到翁方纲。翁方纲《复初斋文集》卷十五说:“有生员(秀才)汪中者,则公然为《墨子》撰序,自言能治《墨子》,且敢言孟子‘兼爱无父’为诬墨子,此则名教之罪人’又无疑也。”方授楚说:“当时所谓‘名教之罪人’,重则足以砍头杀身,以此归罪汪中,足见其形势之严重。”
在当今不同文明互补互鉴的全新时代,辨识墨子“兼爱”学说的精义,记取孟子不当辟墨的历史教训,探寻墨学中绝的动因,推进儒墨学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是历史赋予当代学人的重要使命。儒墨学界应携起手来,努力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促进儒学研究和墨学研究交流合作,开辟儒墨学兼容创新的新局面。
(2019年10月12日《光明日报》 孙中原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