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木的诗意(节选)
徐迅
在柴达木,最具大气磅礴诗意的,当是昆仑山。
驱车去昆仑山口,从车窗向外瞭望昆仑山,昆仑山在我们面前逶迤而来,又逶迤而去。仿佛天边,又恍惚眼前,显得神圣而高邈。时近时远,雪之皑皑,或冰之消融,昆仑山幽峭的峰影,就这样总在我的眼里叠印着。诗人们坐在车上,一路看,一路兴奋不已。
昆仑山有着无数的经典神话和故事。在我接受的教育里,《女娲炼石补天》《精卫填海》《白娘子盗仙草》等等,都是在这里产生的。这些神话和故事,不仅赋予我童年和少年岁月一种浪漫、丰富的遐想,还使我成年后的记忆常常发生错觉。比如,因为白娘子为许仙盗仙草,我以为昆仑山是一座灵山……在我开始有“山”的印象后,昆仑山似乎就是一座遥不可及的山,一个斑驳陆离的梦。
洋溢无限诗意的昆仑山,首先是一座诗歌的高峰。从屈原的“登昆仑今四望,心飞杨兮浩荡”(《九歌•河伯》),到岑参的“杨旗拂昆仑,伐鼓震蒲昌”(《武威送刘单》)……古代的诗人从没上过昆仑山,奇怪的是,他们却一直把昆仑山当成他们歌之咏之的对象。走在昆仑山,车上的诗人七嘴八舌,各自搜索各自的记忆,或摇头晃脑,吟诵出古人写昆仑的一首首诗;或故作惊叹,诧异古代诗人未到昆仑,竟给昆仑留下了许多千古流传的诗篇……说着说着,他们便有些自豪,觉得古人还没有他们幸运,不像他们双脚能踩上昆仑坚实的土地。在他们的心里,昆仑山是诗歌的山,是中国诗歌的圣地,是他们要崇拜的圣山。
仿佛是一种印证与神示,海拔的高度让诗人们就有异样的感觉,心里很快也有了朝圣者不敢怠慢与轻侮的一种意识——觉得朝拜昆仑,一定得有某种庄严的仪式。
从柴达木到昆仑山口海拔3700米的昆仑河的北岸,就有一座名叫纳赤台的神泉。这里,“纳赤台”系藏语译名,有“沼泽中的平台”的意思,当地人称“佛台”。这里的泉水即便在隆冬时节也奔涌若流,从不封冻。这里也是昆仑山的一大奇观。据说,前来洗涤及朝拜可福运绵长。到了这里,诗人们便下车,纷纷围着神泉,虔诚地捧起神泉水或饮,或净着手……仿佛在洗涤某种“不洁”,一如当地前来此地洗涤及朝拜的藏民,一脸郑重其事与真诚。
我们终于抵达昆仑山口。一下车,站在昆仑山口,我心里忽然就隐隐地出现了一丝失望——这里,既没有昆仑六月飞雪的奇观,也没有想象中昆仑山的巍峨与雄浑。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山脉的狭口。狭口的浅山坡上,尽管也有哈达与写满梵文的彩幡在风中舞蹈,但更多的是标示海拔,或位置,或地理指示的各式各样的石碑。有那么一刻,我脑海里多年积攒的关于昆仑山浩浩荡荡、苍苍茫茫、挺拔高峻、雄奇壮美、磅礴奇峭等词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种头疼欲裂的激烈的高原反应。伫立在山口,我像是踩进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里,突然一时无语。把头缓缓抬起,我巡视着面前矗立的一块块石碑,目光最后投向嵌着索南达杰的照片的那一座白色的石碑上,心里更有说不出的苍凉。我知道,索南达杰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为了保护藏羚羊,被偷猎者残忍地杀害,但直到死,他还保持着端枪的英雄的姿势。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风过耳,天地间顿时有一种巨大的、神秘的静谧。这下,我突然明白,我一时无语。面对巍巍昆仑,人的所有尘世的想法陡然就失去了力量,都被消融得一干二净。
这自是另一种词语抵达的诗意,也是柴达木最为深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