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访“边城”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边城》)
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我走进“边城”茶峒,寻访“翠翠”的梦和“二老”的歌。
溪水是酉水的支流,只有两三尺深,三十几米宽,水流宁静温和。渡口码头是青石砌的台阶,有女子洗衣,小孩玩水。方头渡船仍在。两岸牵着的钢丝绳代替了竹缆。船头立一支竹竿,挂着一个铁环,钢丝绳从中穿过。摆渡人手拿一支短木棒,木棒另一头有个凹槽,将凹槽卡在钢丝绳上一下一下地拉动,船就移动了,缓慢平稳。
“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凡夫俗子,被一件事牵连在一处时,个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沈从文选集》)
时间仿佛凝固了。
摆渡的中年男子神情淡淡的,同我谈些翠翠的故事:“翠翠嫁到四川秀山,生了两个儿子……”
过渡的后生、姑娘穿夹克衫、羽绒服,说汉话,已不能分辨是汉族、土家族还是苗族。渡口上方石壁上,刻有沈从文题的“边城”两个字,红油漆有点晃眼。渡口下游200米处,有个沙洲,绿树掩映中,有座用大楠竹和竹篾搭起的屋子。进去一看,有堂屋,有灶屋,摆布些七成新的用具。几个单间的门上贴着红纸,上面写着“翠翠”、“二老”等字样。我想了一会儿,笑了。屋子的主人问我:“吃不吃饭?有狗肉、麂子肉,不贵……”
茶峒只有几条短街,地面是三合土,有几处是青石板。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墙壁上有不同年代的标语口号,错杂斑驳:“……万岁!”“人人讲卫生,不要随地倒垃圾。”“坚持富民为本,巩固越温成果!”(“越温”是“越过温饱线”的简称)
街上有商店、饭馆、“满天星录像厅”、“随意唱OK厅”,卖可口可乐,卖VCD。在一大堆港片、西片中,我意外地发现了《战舰波将金号》《罗丹和他的情人》,我买下了。临街的老房子里,一些少年专心地玩“坦克大战”或“魂斗罗”,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因此我写了个小说,取名《边城》……在《边城》题记上,且曾提起一个问题,即拟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长河•题记》)
我回到渡口,伫立良久。细雨润湿了我的眼,我的心。
(摘编自2002年7月30日《江南时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