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1995年前后,冯骥才在大众心目中还是一个传统作家、艺术家。他写的“俗世奇人都是些天津卫的奇人奇事。恰在那时,天津这座他常年居住的城市面临一场旧城改造的风波。为了“抢救”这座600年老城的文化遗产,他邀请了诸多摄影师和专家进行文化采风和地毯式考察,编成《旧城遣韵》一书,还建议副市长建一座城市文化博物馆。
就在强调天津城市文化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本介绍法国著名作家马尔罗的书。马尔罗在任文化部长期间提出“大到教堂,小到羹勺”的口号,在全法国做了一次文化普查,这大大增强了法国人的文化自豪感。上世纪八十年代,法国进一步设立了文化遗产日,呼吁社会各界都参与进来。
这对他触动不小。他模仿法国人,当时提出了“大到教堂,小到荷包”的口号。他关于设立中国文化遗产日的提案在两会上获得通过,国务院确定每年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为中国文化遗产日。
2003年,他受邀去巴黎,大量研究了法国大量的文化资料。回国后,随即着手做文化遗产抢救保护工作,以十年为期。在这个规模浩大的“抢救”工程里,民间艺术文化的分类、使用方式、传承谱系、传播方式、绝活传奇都被以文字、视频的方式记录下来并梳理清楚。他把这叫做“摸家底”。十多年过去,“家底摸清楚了”——“国家级的‘非遗’是1372项,国家、省、市、县四级‘非遗’加起来超过1万项。”他对这些数据记得很牢,脱口而出。
但他担心,日韩等其他国家“非遗”虽少,每项却有学者团队支持,而中国却并非如此,非得国家拨款建项目才行。80%的“非遗”项目都处于自生自灭的境地,因此他希望中国的知识界能“到田野里去”。
2013年,他又去了一次巴黎,给法国人演讲十年来中国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做的工作。随后,他游览了欧洲几国的乡村,惊讶地发现“所有的房子都很美,像童话一样”。这让他很羡慕。对比中国的村庄,不少已濒临瓦解和空心的问题。
回国后,他又发起了传统村落认定保护的工作,他认为,“世世代代居住的乡村有很美好重要的东西,承栽着民族精神文化的DNA”。因此,摸完了“非遗”的家底,他又开始摸村落的家底了。
似乎,他又要忙上若干年了。
去年,《俗世奇人》18篇新作发表后,迟子建给他发了条短信:二十年了,你,笔头还这么健呢!一个“健”字,评价得极为恰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他文学创作的喷薄期,二十年后,再拿起笔来,新加入的故事依然精悍利落,硬度不改,津味儿也不改。
但时间却是大问题。《俗世奇人》的前、后l8篇之间隔的20年,正是他把工作重心转向文化遗产保护的20年。“这么长的时间,我几乎放弃了文学,偶尔想起写东西,但是想起的时候因为太忙就放掉了。”在图书订货会上,他被问起关于自己的文学创作的问题,却又总是无意中拐回到文化遗产保护的话题上。他认为,这些工作比他个人的创作还重要,他宁愿为此牺牲个人创作的时间。
然而当了许多年的作家和艺术家,他到底不能完全放下。他有一个“苦恼”,就是“做文化遗产抢救的时候,无法拥有小说家的纯虚构式的思维”。小说家的思维是纯虚构式的,“有段时间一定要活在虚构里”,“在现实和虚构间甜蜜的往返”。但他已经无法获得一个完全离开现实的纯虚构环境。《俗世奇人》这样的故事每篇大约2000字左右,他称它为“超短篇”。它们大概也是他和现实相互妥协后的一种“往返”方式。
“只能写这样超短篇的小说了。想写的太多,不知有没有时间。”他说,却是一副释然的样子。“我这个人我随缘,看上帝给我多少时间。”
(选自《北京晚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