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两阕
詹姆斯·乔伊斯
埃林先生脸红得像朵野玫瑰,嘴角来回抽搐,透露出一个侏儒的满腔恼怒。他直冲大汉的脸不停地晃着拳头:
“法灵腾,你这无礼的恶棍!你得为你的失礼行为向我道歉,要不你就得马上离职!”
大汉感到自己的处境真够呛。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卑躬屈膝地向埃林道歉,但是他更知道,今后的办事处将要变成多么叫他难受的一个马蜂窝。他还记得埃林用什么办法把小皮克赶出了办公室,好腾出位子来安插自己的外甥。他愤怒,口渴,想报复,他气自己,也气所有其他的人。
大汉感觉到他魁伟的身体又在渴望着酒店的松快了。雾气开始使他感到寒冷,他心里在琢磨能不能到奥尼尔酒店去央求派特。他最多只能求他借一个先令,而一个先令根本不顶用。不过他必须想方设法搞钱:他已经把身上仅剩的一个便士买了那杯黑啤酒,再一转眼就会太晚,到哪儿都弄不到钱了。正当他随便摸着表链,忽然他想起了弗利特街上的当铺。就这么办!他怎么早没想起来?
他快步穿过法学会拱门下的夹道,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今晚上可要好好乐一下了。当铺的店员说五先令,但是货主坚持要六先令,最后这六先令如数给了他。他喜洋洋地走出当铺,把硬币搭成一小摞夹在大拇指和另外几个指头中间。他穿过人丛,带着满足而得意的心情观看这一片熙熙攘攘,同时派头十足地注视着过路的女职员们。他的鼻子已经闻到了柠檬甜酒袅袅的香气。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用什么词句把傍晚的风波讲给伙伴们听:
“就这样,我只是瞅着他——很冷静,你们知道,再瞅瞅他。跟着我又回过头来瞅瞅他——不慌不忙,你们知道。‘我认为,这样问我不合适吧。’我说。”
诺息·弗林正坐在戴维·伯恩酒店他向来坐的地方。他听完这个故事以后,请法灵腾喝了半杯酒,说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出色的趣闻。法灵腾回请了一次。不一会,奥海勒闰和派迪·莱纳德进来,法灵腾把故事向他们又讲了一遍。奥海勒闰请大家喝热麦芽酒,还讲了他在芳斯街凯伦公司怎样顶撞主任的事,但是他承认他的对答不如法灵腾说得机灵。法灵腾听罢,再请大家干一杯。
后来,他们又转到苏格兰酒家,苏格兰酒家关门以后,他们又上玛里根酒店。
他开始咒骂自己缺钱,咒骂自己请了这么多轮酒,尤其是请武打闹剧艺人威泽斯喝的那些威士忌和矿泉水。
威泽斯正露出他的双头肌给大家看,法灵腾也照样挽起袖子。两人同意比一次臂力。比赛开始,威泽斯慢慢把对方的手扳倒在桌上。被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击败,法灵腾又羞又恼,那张紫膛脸更紫了。
“不兴把身上的重量压过来。要玩得正派。”他说。
“谁不正派?”对方说。
“重来,三战两胜。”
比赛重新开始。他们的手和胳膊都使劲地哆嗦。经过好一阵鏖战,威泽斯慢慢又把对方的手按在桌上。观众中轻轻发出一阵喝彩声。站在桌旁观战的一个跑堂涨红了脸,朝胜利者点点头,用一种不懂世故的亲热口气说:
“啊!这才是本事!”
“你懂得个屁!”法灵腾转向那人,恶狠狠地说,“你插什么嘴?”
他憋了一肚子闷气和报复情绪。他感到丢脸、不满,他甚至不觉得什么醉,而衣袋里只剩了两便士。他诅咒一切。他在办公室里毁了自己的前程,当掉了怀表,花光了钱,却连醉都没醉,还丧失了大力士的名声,两次败给一个毛孩子。
回到家里,他看到灶里的火灭了,使劲儿用手杖揍儿子,“哼,看你下回再让火灭掉!”
“哦,爸!”孩子哭喊着,“爸,别打我,我要……我要替您念一遍万福马利亚的祷告……,你要是不打我……”
(选自《都柏林人》,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