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胸针
乔 叶
那是一枚菱形的胸针,银色的表面上贴着一些人工制造的亮晶晶的小颗粒。
它是在邻居女孩英子的衣服上出现的。被斜别在英子的外套上。以现在的审美观来判断,英子真是有点儿东施效颦。然而当时,在仅仅七岁的我眼里,她却俨然若西子捧心。
真是美呀。我一遍又一遍暗自惊叹。玲珑剔透的小“珠宝”衬着玫瑰红的衣色,犹如黎明的露珠流淌在纯净的花瓣中,让我的眼睛深深的痴迷和沉醉了。
“让我戴一会儿吧。”我真想对英子说,但是我始终没有开口,我自卑而倔强的性格决定了我不会那样开口。可是,胸针的光彩和魅力又决定着我的羡慕和渴望。
这枚小小的胸针,从此便成了唯一能够照亮我笑容的太阳。不过,我也清晰地感觉到,我的笑容之后有一重隐隐的阴影。尽管那阴影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并不知道。
一天晚上,妈妈让我去英子家借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英子家的大门半开着,却没人在家。就在我转身要走的一刹那,我突然看见英子的外套就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鬼使神差。我一步步地走到外套前,迅速找到了那枚胸针,然后从容不迫的把它取下,揣在自己的口袋里。真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惊慌。我沉稳地,若无其事的走出了英子家,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轻车熟路老练至极的小偷是我吗?
是我吗?我没有深问下去,也不敢深问下去。那一刻,我只认识这枚胸针。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回到家里,所有紧绷的神经方才在内部真正地松弛下来。我飞快的吞完晚饭,早早地钻进了被窝。借着昏黄的灯光,我小心翼翼的把胸针戴在了内衣上,想细细的欣赏一下。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一眼,就听见有脚步声推开了卧室的门,并且越来越近,终于在我床前停顿下来。
我双眸闭合。“你不舒服吗?”是妈妈。“没有啊。”我假装惺忪地睁开眼。 “我总觉得你好象不太对劲。” “没有啊。”我的手压住胸针,仿佛它会萌生出翅膀,展现到妈妈的眼帘中。妈妈的手探到了我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呀,妈。”我口气微烦,神情灿烂,“我真的很好。”
妈妈疑惑着,终于走了。聆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我终于明白自己做的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不错,这枚胸针现在已经属于我了,但是,它也就此被改变了以往幸福的命运。因为,只要它植根在我黯淡的手掌中,它就丧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中绚丽的权利。从此,只要它陪着我,它就只能呆在黑漆漆的被窝里,或者,呆在最里层的内衣上,再或者,呆在只有我一个人的阳光下。
它已经失去一枚胸针的意义,变成了一块压在我心头的巨石。对我来说,与其说它是一件美丽的首饰,不如说它更象是一种煎熬的刑具。
我虐待了这枚胸针,也作践了我自己。我用精神的折磨和良知的痛苦来获取对这枚胸针的占有,实在是用金丸打雀。——何止是得不偿失?
鬼使神差。我又一次想起了这个词。其实,也许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鬼,如果说有鬼,那鬼在很大程度上讲就意味着人自己的私欲。同样,世界上也许从来就没有神。如果说有神,那神在很大程度上讲也只能是人在私欲上对自己的清剿和拯救。
我已经做了自己的鬼,为什么不可以做自己的神?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地把胸针塞进了英子家的大门缝里。之后,又支起耳朵敏感了好几天,直到确信无人揪住我的这个“小尾巴”,才慢慢地恢复了常态。
也许是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太深了。从那以后,我对首饰的感觉一直很淡远。因为我明白:一件首饰无论多么珍稀,多么昂贵,它永远都只是一件首饰。它永远都不应当也没有资格占据一个人的主流——心田的宁静和灵魂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