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先生:荷蕖发幽香 昭然历劫新
黄殿琴 孙维媛
很难用“某某家”来确切框定冯老的身份。如果说他是一个画家,那他的书法作品严谨而潇洒豪放,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和书卷气;如果说是书画不分家,那他在诗词上也颇有建树;如果说诗书画本是一体,那他同时还是优秀的摄影家、戏曲评论家,甚至是一位探险家。他属于这些集合的交集,有人称他为“国学大师”,他却拜托媒体不要再用这样的称呼,并幽默地说,要是“大师”理解为“大学教师”,自己倒很符合。
而作为红学家的冯其庸是最为人所熟知的,著有《曹雪芹家世新考》、《论庚辰本》、《梦边集》等专著20余种,并主编《红楼梦》新校注本、《中华艺术百科大辞典》等书。近30年来,中国红学界几乎所有的重大活动都有他的功劳,比如说中国红学会的创立,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创立,《红楼梦学刊》的创立。就学术研究本身,冯其庸对曹雪芹的生平、家事、祖籍的研究,对《红楼梦》版本的研究,对《红楼梦》思想内容的研究,也卓有成就。
冯老回忆说:“中学有一位范先生叫我读《红楼梦》,我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觉得婆婆妈妈。我喜欢《三国演义》、《水浒》,看这个觉得没劲。”那时候冯其庸19岁,年少的他热爱读书,却和《红楼梦》擦肩而过,直到过了而立之年才与红楼再续前缘。1954年,冯其庸到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正好赶上批判新红学派胡适唯心主义思想的运动。作为古典文学研究的专家,冯其庸不得不重新读起《红楼梦》。这一看,就再没放下。一本书如同一个人,认识与熟悉以至于了解一个人都不难,而走进一个人的内心却是不易之事,但如果你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彼此之间心灵就有了契口。
真正让冯其庸与曹雪芹的“一把辛酸泪”产生共鸣的,是在抄写《红楼梦》以后。“文革”一开始,冯其庸被打倒。他怕红卫兵抄家把书抄走,就偷偷抄了一本《红楼梦》保留下来。这项抄书工程是秘密进行的,每天夜静人深后,冯先生就挑灯夜战,每次抄几个小时,抄不动了就睡觉,第二天再去挨批。整整一年,冯其庸按照《红楼梦》的原行原页,用朱墨两色抄成,一共16本,终于在1970年下放前抄完了。在那个雨夜,冯其庸在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又赋诗一首:“《红楼》抄罢雨丝丝,正是春归花落时。千古文章多血泪,伤心最此断肠辞。”这些经历也让冯其庸先生对曾经觉得没劲的《红楼梦》有了新的认识。他说:“《红楼梦》实际上是写一个人的人生。这个人生的遭遇啊,你了解曹雪芹一家的遭遇就知道了,《红楼梦》实在是辛酸得很。等到经历了这一场‘浩劫’以后再看《红楼梦》,觉得《红楼梦》写了多少他个人的辛酸,尤其他隐蔽写的,当初看不出来,后来慢慢看史料以后慢慢地懂了。”
冯其庸先生研究《红楼梦》从研究曹雪芹家世入手,基本方法是用古文献结合地面调查、地下发掘。他对《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进行了长时间的调查和考证,找到了大批有关曹家的早期信史,从而对曹雪芹的祖籍也得出了确凿无疑的以信史和实物为根据的新的结论,这就是辽宁的辽阳。对《石头记》早期抄本的研究是另一个重点,他深入研究,发现了己卯本避“祥”、“晓”两字的讳,从而考出了它是怡亲王允祥和弘晓家的抄本。由于怡亲王府抄本由曹雪芹原稿直接抄录,己卯本等于是保存了《石头记》原貌。而冯其庸在研究中发现了庚辰本照抄己卯本,在己卯本早已散失一半的遗憾下,庚辰本的珍贵价值得以揭示。由此冯其庸完成了《论庚辰本》一书,这是最早的一本系统研究己卯本与庚辰本关系的学术专著。
冯其庸,涉足领域之广、造诣之深,后学难望其项背。没有肝胆人生,哪有血泪文章?只有把今天铸成青铜才无愧那一沓厚厚的历史,冯老就是这样做的。
相关链接:①其庸1924年出生于江苏无锡一个贫困家庭,少时因家贫多次失学,但于放羊种地之余不忘读书。后来由中学教师奉调北京中国人民大学任教,这也得益于他喜欢读书的习惯。(摘自《百度百科》)冯其庸在一篇评析曹雪芹生平的文章中说:“在我看来,曹家的飞黄腾达,宾客盈门,固然是对曹雪芹的培养,而曹家的衰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培养’。”同理,冯其庸遭受的苦难,何尝不是造物主按照特定的意志在对他精雕细镂?(摘自卞毓方《京东瓜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