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与清代科学
王扬宗
明末欧洲天主教传教士来华,揭开了中西文化交流史的新篇章,同时也引发了激烈的中西文化冲突,导致已经编译好的《崇祯历书》未能正式颁行。清兵入关,汤若望将该书改编为《西洋新法历书》,迎合了新朝的需要,得以颁行天下。但随之而来的中西历法冲突,终于酿成康熙初年的历狱大案。
康熙帝深信西方的天文学和数学。“朕思己不知焉能断人之是非?因自愤而学焉。”康熙初年的这场历法大战证明西方天文学比钦天监使用的大统历和回回历法在计算方法上更准确,于是在平反历狱后,他任命南怀仁为钦天监监副,让南怀仁讲几何学和力学等知识。西方传教士希望以科学为传教铺路,康熙帝则需要科学为朝廷服务。
康熙在学习西方科学的同时,也认真研读中国典籍,他对宋明理学家对于自然现象的解释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不喜欢耶稣会士传播的那一套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而推崇朱熹的格物致知论。
康熙帝以继承华夏正统自居,“崇儒重道”是他的基本国策,这导致了他在晚年评定中西历法之争时,采取了“西学中源”的立场。在崇尚儒学的社会氛围里,西学“名不正,言不顺”,而认定西学源于中国之后,中西实为一家,他就能名尊中学,实用西术,并能避“用夷变夏”之嫌。在确定“西学中源”说的钦定地位之后,康熙帝以“御制”的名义编纂了《律历渊源》并刊行,从而促进了西方科学在中国的传播,带动了清代科学的进步。
康熙帝晚年亲自组织进行了两项科学工程。首先是全国范围的地图测绘。这是康熙帝利用耶稣会士为其服务的成功典范,也可以说是耶稣会士利用康熙帝的支持开展科学工作的成功范例。第二项大工程是《律历渊源》一百卷的编纂,编纂工作始于1713年。康熙帝从全国调集了汉、满、蒙族的一批专门人才,历时八年于康熙六十年(1721)终于完成这部著作。
从康熙帝亲自领导这两项大工程,尤其是《律历渊源》的编纂,我们可以一窥其名为“御制”实为御用科学的性质。
第一,是指导思想上追求为皇朝现实政治服务。康熙帝御用的历算专家将河图洛书附会为“数理本原”,以《周髀算经》为“西学中源”说张本。其用意虽说也有吸收西法的积极意义,但这不仅与科学的求真精神背道而驰,而且将清代科学引向了“会通中西”的羊肠小道。
第二,御用科学必须由皇家来掌握、控制和垄断。康熙帝对耶稣会士的学术活动加以严格的控制,一旦传教士的活动超出了他许可的范围,他就严加禁止。
第三,御用科学追求的是实用性、权威性,而不是创新性。康熙帝等自诩为“淑天下而范万世”的《历象考成》和《数理精蕴》等御制“一代大典”尽管在清代科学史上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放在17﹣18世纪的世界科学之林,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四,与御用科学的权威性密切相关的是其保守性。在康熙帝的影响下,钦天监虽然聘用了耶稣会士,采取了西法,但其任务和工作则依循旧轨,毫无求新求变,清朝也没有建立任何新的科研机构,最终导致在中西交流频繁的康乾盛世,国人对近代科学毫无感知。
西方科学、文化和政治的发展,使得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的康熙帝在世界史上黯然失色。康熙苦心经营的御用科学,试图将完全不对等的中西科学进行融合和会通,结果只能是南辕北辙,将中国科学引向了歧途,中西科学的差距由此不断扩大。思想的禁锢和文化的束缚代价何等沉重,中华民族为此虚掷了多少光阴!探讨康熙帝发展科学的经验和教训,对于反思我们的思想惰性和体制弊病也会有所裨益。
(选自《光明日报》2016年12月14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