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中西古代艺术史,对人自身的认识的重要体现之一就是理性精神。
中国从先秦强调人的内在精神的美,到两汉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唐代韩愈等人的“文以明道”,到宋代程朱理学的“言理不言情”,弘扬的都是理性精神。这种理性,不仅仅表现为纯粹的哲学思辨,还表现在艺术所反映的文士阶层的人生观念和处世态度。西方早在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就鲜明地倡导人的理性精神。他的名言是“美德即知识”,每个人都应该有知识。在苏格拉底之后,柏拉图更是强调理性知识的作用,他在《理想国》中就把培养哲学家作为社会的头等任务。苏格拉底所开创的雅典学派代表了西方文化的正宗,他所提倡的理性精神成了西方文化传统包括艺术传统的精髓。不只文学艺术,其它艺术也体现了这一理性精神。建筑不只是为避风雨,而且追求使人赞叹的华美;音乐舞蹈等表演不去逼真创造幻觉的真实,而是更多诉之于理解、想像的真实。这明显高扬的是人类的理性精神。
人类理性精神的高扬最突出的标志就是人的社会角色意识。人来到这个社会,就一定要扮演各种各样的社会角色。不同的角色有着不同的角色意识,不同的意识导致不同的面孔。社会角色规定了人们在社会关系中所占有的社会位置以及相联的行为模式,预定了处于该位置上的人的言谈举止的基本准则。在儒家思想起主导作用的中国艺术王国中,人的角色意识非常强烈: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孔孟制定的这些道德规范成为每一个人的行动准绳。在社会责任和“自我”发生冲突时,人们首先服从的是前者。马致远的《汉宫秋》中,王昭君因爱国纵身投江。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中,程婴以父子的死来救孤儿及全国的孩子;而公孙杵臼则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使程婴父子活下来。在面临生死的重大时刻,他们几乎都不存在心理上的冲突,都没有“自我感情”的考虑;考虑的只是个人在社会上所处的某一地位并由此而带来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有人说,中国人是重社会而轻自我,西方人是重自我而轻社会。这并不准确,起码在古代社会不是这样。荷马史诗中的氏族首领大部分都是勇敢无私的。阿喀琉斯的母亲曾经预言,他可能有两种命运,或者过和平生活而长寿,或者在战斗中早死。为了得到荣誉和尽职,他选择了第二种命运。赫克托尔的妻子规劝丈夫不要上战场,他响亮地回答:“保卫特洛亚是我的职责。”
中西方古代艺术所揭示的人的社会角色意识,是人类对自身的深层认识。人一生下来,就首先面临着个体和群体的关系问题。人的角色意识是处理好这种关系的中介因素,也是自我完善、自我改造、自我平衡的必要环节;英雄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等理想的精神境界都是从中产生的。它高扬的是人的自觉性,是人的理性精神。
当然,高扬理性既有正价值,亦有负价值。人一切从社会要求出发,扮演好自己所充当的社会角色,势必把自己看成是具有群体生死需要、有伦理道德自觉的个体;势必以理驭情,以社会利益来压制个人的欲望。这样,个体的主观情感、本能欲望被排斥在精神生活之外;合理的要求常常被当作有害的东西而加以压制,个人的创造探索也往往被视为异端而遭扼杀。这又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
(选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文艺复兴史纲》,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