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乡村的果子
刘国芳
我们已经去过好几次黄源了,这个村有许多老房子。这天,我们又去了,才进村,就有一伙孩子跟在我们后面,这些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五六岁。见了我们,大一些的孩子会说:“又来看老房子呀?”
我们笑笑说:“来看老房子。”
然后我们在那些房子间穿行,孩子仍跟在我们后面,还说:“都是些烂房子,又没有人住,有什么可看的。”
孩子说对了,房子确实很烂,也没人住。莫说这些烂房子,就是刚盖好的新房,因为主人出去打工了,那些房子也是门上一把锁,关了。我们当中有个人,第一次来,见了那么多孩子,就问:“这个村怎么这么多小孩,大人倒见不到一个。”
一个孩子接嘴说:“我奶奶在家,她到地里去了。”
我说:“大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孩子。”
我说着时,看到一个老人了,站在一棵树下。是一棵枣子树,秋天时节,枣子熟了红了。一个孩子见了枣子树,忽地蹿过去。这个孩子,我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就叫康枣,身上的衣服脏得像刮刀布。看见这个叫康枣的孩子往枣子树下去,我以为他要摘枣子吃,但错了,康枣摘了枣子不是吃,而是当石头,往其他孩子身上扔。其他孩子也蹿到枣子树下摘枣子,摘了去扔那个叫康枣的孩子。然后便互相扔来扔去,跑走了。我们在孩子跑走后走近了老人,我说:“这些孩子怎么把枣子当石头扔呀,多浪费。”
老人说:“这家人打工去了,几年都没回来,每年枣子都烂了落了。”
我说:“你们也可以摘了吃呀。”
老人说:“村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枣子,哪吃得完。”
老人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村里真的到处都是枣子树。那些枣子都熟了红了,一些熟透了,掉得满地都是。
而且,不但是枣子熟了没人摘,柿子熟了,也没人去摘。因为过了几天我们又去了黄源,在村口就发现好几棵柿子树,那些柿子熟透了,掉了一地,也没人摘。这时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走来了,我便问老人说:“我们可以摘树上的柿子吃吗?”
老人说:“可以。”
那孩子也说话了,他说:“想摘多少摘多少。”
我看着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呀?”
孩子说:“我叫李子。”
孩子说着时,我们摘了柿子,给他吃,但这个叫李子的孩子不要,他说:“不要,我家有。”
我们只好自己吃,熟透了,好甜。我于是问老人说:“这么好吃的柿子怎么不摘了卖?”
老人说:“划不来,摘一天柿子也卖不了几个钱,而打一天工,可以赚好几百。”
我说:“那不浪费了?”
老人说:“浪费也没办法。”
在黄源,许多橘子熟了,也没人摘,那些橘子最后黑了,同样落在地上,让人可惜。
过来些时候,我们又去了。这天,看到的是很多柚子树下落了一地的柚子。康枣和李子还有其他孩子同样跟在我们身后,在柚子树下,他们把柚子当球踢来踢去。踢了一会儿,他们就打闹起来,那李子打了康枣一下,然后爬到柚子树上去。在树上,李子跟康枣说:“有本事上来呀。”
康枣也往树上爬,但康枣穿着大人衣服,很笨拙,他倒是爬了上去,但树枝被他弄得摇来摇去,跌下来不少柚子。
忽地,康枣也失足跌了下来。
跌痛了,康枣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那个李子看康枣跌下树去,便往树下爬,可能手忙脚乱,他也一屁股跌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
我看着他们,忽然想到,这些孩子,其实也是遗落在乡村的果子。
(选自《小说月刊》2015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