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饼
赵登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牛是个卖饼的。
宝庆和平街最末的一间小木屋,上插一黄布幌子,写着“留一饼”三个大字。幌子的左边,有一棵大桂花树,它到底活了多少年,没人能说得清,总之没五个汉子是别想抱住它的腰。桂花树底下,摆着张椅子,老牛没事就躺在椅子上摇着蒲扇,吹着风。
老牛这人,人善,心慈,可就是太固执。就拿这卖饼来说,十多年了,每天只做200个,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这些个饼,没半个时辰就被抢光了,弄得许多想吃的吃不到,吃到的吃不饱,怨气满街。
光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气的,是老牛拿着最后一个饼在你眼前晃晃,然后装进袋子,说一句:“不卖了。”
关于老牛为啥留一饼,有人说那是老牛的秘方,得留一饼揉碎在明天的面团里,还有人说那是老牛留给自己吃的。
“留一饼”就是留一饼,谁来了也不卖!
老牛刚开始卖饼时,生意并不好,店铺在街末,铺前又有大树挡着。可是老牛仍然坚持每天做200个饼,卖不完的亲自送给街上的乞丐。
和平街的张老爷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连当官的都敬他三分。这一天张老爷过生日,许多卖吃的、卖喝的店铺,纷纷关了门,给张老爷贺寿去了。老牛不去,“管他张老爷还是赵老爷,他过他的寿,我卖我的饼。”
别的铺子关了门,那些卖力气的汉子找不着填饱肚子的地,只得远走几步到老牛的铺子里。没一会儿,竟然排起了长队。
饼快卖完时,来了个白净男人,他从队伍后面插了过来,摸出一两银子,往老牛桌上一掷:“两个饼,快点。”
老牛像是没听见,继续笑着装饼,笑着收银子。白净男人猛地一拍桌,银子跳得大拇指那么高:“老头,你聋吗?”
老牛没瞧白净男人一眼:“饼不多了,现在到后面排队说不定还能吃上一口。”
白净男人伸出手,一巴掌拍向老牛,却被一个拿折扇的男人一把挡住。折扇男人堆着笑脸:“我们这就去排队。”待到白净男人时,刚好还剩下最后一个饼,老牛把饼装好,指指挂在门口的幌子,“留一饼!”
白净男人顿时来了气,“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你……”折扇男人瞪了白净男人一眼,“好,我们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大早,折扇男人果然来了,吃了几口饼,说了几句“好吃”,离开了。
折扇男人走了快一个月时,有人敲锣打鼓送来一块牌匾。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净男人,男人揭开红布盖头,上写“留一饼”三个大字。看热闹的人上前一看那题款,惊了一声:“这……这竟然出自当今皇上的亲兄弟,康亲王之手。”
就在宝庆人都听说了这事,来看康亲王亲笔题的字时,老牛铺子前的牌匾却不见了。宝庆人问他,他指指铺子里的一个角落:“在那呢!”
让老牛扬名的倒不是他的饼,也不是康亲王题的字,而是宝庆城人人都在传老牛要被杀头。你想想,把亲王题的字丢在犄角里,杀十次头恐怕都不够。
传言像一阵风,连宝庆的小角落都吹到了。宝庆人都早早地排队到老牛的店铺前买饼,生怕明天就吃不上了。
可是,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老牛的头还长在脖子上,还悠闲地在桂花树底下摇着蒲扇。
年到古稀的老牛,还是一个人在铺子里做饼。有好心的小伙子来老牛店里帮忙,有时会问起老牛做饼的诀窍,老牛总是笑笑:“你看这胖胖圆圆的饼,放高处不俯视你,放低处不仰视你……”
老牛走了,老牛走的前一天还在做饼。老牛的愿望是把最后一个饼带到棺材里,他做到了。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2018年第2期)